第16章 芒种(第2/4页)

雾气浮上浴室的单向玻璃,氤氲的情绪却骤然下沉。

江暻年垂着手:“冲水。”

岁暖很快回:“嗯?你现在是在命令我吗?”

江暻年现在愈发觉得前面的一时冲动是个错误。

岁暖把手放在他头顶的时候,他确定了,确实是个错得不能再错的错误。

“你头上的泡沫还没揉开啊,没事,我帮你。”岁暖像搓狗一样揉搓江暻年的头发,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很享受江暻年拿她没办法的感觉。他们之间的战争,无一例外,最后的胜者都是她。

她归功于自己的运筹帷幄和洞察人心。

乳白的泡沫从指间溢出来。

飘散的浴室香氛和洗发露混合的气味闻起来像阿蒂仙冥府之路。潮湿腐败的杉木气味,略辛辣的百合花香,很淡的乳香和麝香。

柔软的指尖穿过发丝,动作无序又俏皮。

岁暖咯咯笑起来,但江暻年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样的折磨,正要转身自己去拿花洒。

岁暖先一步拿下来:“你别乱动。”

江暻年本来以为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岁暖把花洒反过来,光滑的镜面伸到他面前。她得意洋洋:“当当当!看,马可波罗!”

花洒背面隐约地反射出他的脸,沾满泡沫的头发被岁暖推成中间耸立的莫西干发型,像鸡冠一样立在发顶。

浴室薰热,他的耳尖也染上浅红。

江暻年深吸了一口气:“求你了,明天还有早自习。”

整个人只剩下深深的心力交瘁。

岁暖心满意足地把花洒收回来,哼着小曲替江暻年冲去头顶的泡沫。浓郁的黑发渐渐柔软地垂下去。

她关上花洒,问:“你就这么洗完了吗?”

江暻年站起来:“身上我自己冲一下就行。”

岁暖抬起眼,却恰好看到正前方他的脖颈上那一小团白色的泡沫,大概是前面他拉衣领的时候蹭上的。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抹掉。

却恰好蹭过他滚动的喉结,没由来地回想起在他卧室的那一幕。

江暻年朝她走近一步。

身上潮湿的水汽似乎同近来飞速抽条的身量一起,极具压迫感地将她笼罩。

他垂着眼,眉睫湿漉漉,视线落在她的下半张脸,俯身缓缓压下来。

唇似乎也感受到了逼近的水汽,又或者是自己吐出的潮热呼吸。岁暖像是被定在原地。

视线看着江暻年下颌、脖颈和锁骨的水迹,像芭比的闪粉一样闪闪发亮,莫名有种吸引力。

江暻年先一步从她的脸上错开视线。

微凉的手指擦过她的掌心,将花洒拿走。

魔法忽然解除,岁暖讷讷地摸了下鼻子:“我都没帮小晟洗过头发……江么叽,你应该对此感恩戴德。我先出去了。”

说这么多话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现在很淡定,但她很快破功,在门口又踩到一块湿滑的地砖。

江暻年从身后扶住她的腰。

她被带进他怀里,鼻尖撞上他坚硬的胸膛。

岁暖“嘶”的一声捂住自己的鼻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瞪他:“你就不能买块大点的浴室地垫吗?哪天摔死怎么办!”

“借你吉言。”江暻年瞥她一眼,手还掐在她的腰上。

岁暖感觉脚下一轻。

江暻年单手箍着她的腰,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把她拎到了浴室外的吸水垫上。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眉骨上,在高挺的鼻梁两边分开。他撑着门,声线淡淡:“回家洗漱吧。谢谢。”

岁暖:“你说什么,大点声。”

江暻年:“……”

他看到她颊边栗色的发丝上沾着的微小泡沫,伸手捋去,指骨蹭过她柔软的脸颊:“谢谢公主殿下大发善心。”

没想到江暻年如此坦然的岁暖差点被口水呛到。

她面对他仅剩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咳了一声说:“还是多亏你今天保护我。你小心伤口,我回家了。”

-

嘉中七月五日放暑假,还剩两周左右的时间,教室里的气氛已经明显变得躁动。

京市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雨,气温却一点儿没降,空气闷热又湿黏,仿佛跟着人行动一样惹人厌烦。

岁暖这几天拼命刷题,明显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变得毛躁许多。

她思考着放假后去哪里做个豪华护理,瞥了一眼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江暻年今天没回班上晚自习。

到底多牛的CPU才能竞赛和高考两手抓。

岁暖看着手下卡住的压轴题,又没办法场外求助,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在桌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本书。

陈嘉榕倾情推荐给她的,用来解压的——粉色的封皮印着对视的一男一女,书名装饰着玫瑰花和爱心。

陈嘉榕还说非常好看。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期末考之前什么都好看。

……

岁暖一直看到了晚自习结束。

打完铃她还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身边人几乎都走空,才反应过来猛地合上书。

她撑着伞走出校门,江暻年正在围墙下等她。

半垂着头,后颈的棘突隆起,表情没入阴影中,仿佛被连绵的雨染上了晦暗的冷息。

岁暖走到江暻年面前,伸出手。

他抬头,黑瞳在她脸上流连了一秒,将包递给她。

接着,她轻车熟路地收起伞。两人并肩站在同一把墨蓝色的伞下,朝回家的方向走。

岁暖说:“明天端午节放假一天,你打算干什么。”

江暻年思索了下:“……没什么事。”

“那我去找你吧!”岁暖眼睛一亮,“我去你家写卷子,有什么不懂的方便直接问你。”

江暻年似有若无地偏头看了她一眼:“……行。”

岁暖又问:“你手怎么样了?现在能不能正常抓握东西呀?”

江暻年握了握不久前刚刚重新包扎过的左手:“还行。”

鲜血淋漓的掌心被掩藏在纱布下。

中午的时候,他收到了文玫的消息,随后就翘了整个下午的课。

他很清楚自己左手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尝试任何极限运动,还是不顾教练劝阻一意孤行。

快疯了。

陡坡速降的路径规划失误,他从山地自行车上摔下来,向下滚了几圈才停住。

教练连忙过来询问情况。

他缓了一下站起来。胸口和肩颈连绵成一片灼热的痛,清晰地扎进神经,将其他感官攫夺,只留这唯一的、令他上瘾的痛楚。

粗重的喘息不受控制地溢出喉端,他向山下走。

却忽然发觉还不够。

还不够他忘记文玫在信息里说的——

【孟极,你暑假的时候去德国探望下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