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救上到勤王戊戌庚子间的朝野政局(第12/16页)

其一,加紧镇压保皇会和国内维新人士。宣布立嗣的同一天,清政府再度颁布悬赏购线拿办康、梁的上谕,迫使康有为离开香港,前往南洋。看过经元善等人的奏电,慈禧勃然大怒,较诸康有为事败时犹觉利害,连在场的各太监及进呈电报的礼亲王亦惊慌异常,恐遭怒及。据太监旁观,其所怒不在电稿,仍归怒于康有为及其维新之党羽。事后慈禧告诉奕劻:康有为、经元善等须设法除去,然后政府可以安然无虞。[141]清廷随即下旨捉拿经元善,经氏避走澳门,清方仍穷追不舍,以亏空电局经费为名,试图引渡,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142]又下令密拿发电谏阻列出姓名的50位士绅,尤其是叶瀚、王季烈、汪诒年三人,

以叶、王二君草创《至各省大吏禀稿》,请谏阻废立;汪则为《中外日报》主笔,发传单、集义士之故也。五十人之外又开新党,闻有二百余人,何人在内,何人不在内,尚未能得其信消息。前数日,上海道拜各国领事,请签名协拿,诸领事斥绝不应许,始得保全此数百人性命。然发之五十人均不能回家乡矣,忠名震于地球,而身家之际可悲甚矣!……闻此外各省指拿名士又共有三百余人(此信已确,惟名单未传于外),但未知地方大吏实在举行否耳?情形已与明代末年无异。[143]

其二,诛杀戊戌被贬的帝党大臣,以防止其为新党拥戴,根除后患。清廷既行立嗣,“又谕各省督抚,将前岁政变已获咎诸臣再行拿究,牵连之人,闻颇不少”[144]。

内有有名望数人,即翁师傅、沈鹏、前湖南巡抚陈宝箴、御史宋某、翰林张某等。沈鹏前已被拘,翁师父住宅,现亦派人严行看守,以防逃脱。观其情形,未必敢将翁师傅正法,以犯众怒。惟其必逼使之自尽,而后乃能绝皇上之羽翼也。至两江总督鹿传霖者,效忠于西后者也,接谕后,即密电上海道,促其将彼党设法拿获,又密派委员八九人至沪,探查维新党中人之寄居租界者,共有几何人。闻所欲拿者多皆系前经莲珊电争废立有名诸人云。[145]

沈鹏奏请诛三凶,因其为常熟人,“刚毅见此稿大怒,曰:‘此必翁同龢主使,吾必先杀翁同龢,再杀此人。’自有此折,翁师傅之性命盖危于累卵矣。自去年八月以后,翁公日居破山寺,非僧人不敢接见,然犹密旨再三着督抚严密查看,幸两江督抚尚肯保全正类耳”。

己亥建储之时,刚毅再次提出:“‘……翁同龢不死则祸根不除,必先急除!’于是主者即饬拿翁。旨未下而廖大臣寿恒力争,求免其拿,遂蒙斥出军机之谴。王大臣文韶继以苦求,李合肥亦求免其死,于是暂得免拿。”此后清廷追拿经元善不得,“于是下密电两江,着将翁师相、沈太史立刻就地斩决以绝帝党之领袖。(沈鹏)现已监禁苏狱,陆中丞欲免其死,电奏假报疯求宽,未知得免否?翁师相住宅已发兵围守(数日内事),闻有日本义士救之出难,或云已逼令自尽,二说未知孰实?荣、刚又下密电于江西,着将陈宝箴中丞就地正法,其余稍涉帝党,无不着令严拿。上海派密差七八人专拿帝党”,要将文廷式、宋伯鲁、张元济指拿立决,“看来陈中丞如不出亡海外,必不能免死”。[146]此后清廷果然加紧迫害,终于借义和团大乱和八国联军入侵之机,为了防止后患,下毒手将张荫桓、陈宝箴饬死。翁同龢虽然屡次避过大难,西太后一直不肯放过,逃到长安后,“即欲以待张南海者待翁常熟,荣(禄)垂涕而言不可。既至今年(辛丑)正月初六,老西之念又动,荣又力求,西云:直便宜却此獠”[147]。

其三,废立之谋不能得逞,当朝执政迁怒于保皇党人鼓动外国横加干预,而西太后又特别担心列强干涉,于是设计排外。关于此事,保皇会指为“贼臣载漪、荣禄、刚毅等,内不得逞,外欲示威,以为外能排逐强邻,而后内可压抑民庶,于以肆行废弑,莫敢谁何,乃抚用拳匪,杀逐外人”。具体情形为:

端逆以其子既立,而内畏保皇会数百万众,外畏各国,不得逞,又虑废弑皇上,各国或行干预,故于十二月欲行废立,先于十一月下一伪谕,言各国以强力压中国,各督抚皆存一私字于胸中,后此若各国有事,各督抚当即开仗逐敌,无得畏葸。此时中外无故,忽下此谕,中外惊矣。……逆端王欲觊觎神器,庆王、荣禄、刚毅既为首谋废弑皇上,赞助立端子之人,事难中止,故皆辅媚端逆,欲成此废弑之举,而虑保皇会新党人数之多,非另结民间一大党无以敌之。董福祥部下素多拳匪,于是二月之时,荣禄献策,逆端决计,通拳匪以敌保皇会,以恶仆变用西法之故,而恶及各国人,更虑废弑而各国干预之,于是端、荣、刚诸逆决计攻杀西人,以绝其干预,而千端百计,皆为废弑皇上而起。[148]

更为生动的描述则是:

立嗣之诏既下,载漪谓其仆曰:“各国公使将于今日来贺溥儁为大阿哥事,汝等宜预备茶点。”至夜寂然。初二日载漪又命仆备茶点,至夜又寂然。初三日载漪复命仆备茶点,至夜复寂然。自是载漪之痛恨外人也,几于不共戴天之势。凡有满汉官员之谒见载漪者,载漪辄谓之曰:“予见中国说部中,恒有剑仙侠客,何至今寂寂无闻?”谒者叩之曰:“汝欲剑仙侠客何用?”答曰:“吾欲用其力以杀尽外国人。”谒者乃笑谓之曰:“世无剑仙侠客久矣,汝将安所求?即求而获之,只杀一二外人,安能将外人尽杀之耶?汝欲杀尽外人,不必求诸剑仙侠客也,但求诸义和团可耳。”于是义和团之祸,胎于此矣。[149]

保皇会认定立储为废立之先机,而一般传闻,也指立储是不得已求其次,因而主张废立的守旧大臣对这一结果极为不满。据说1月24日宣布立嗣后退朝,“刚毅、赵舒翘颇有后言,大意谓立嗣而不废立,非计之得云”[150]。“徐、刚、漪、崇辈稔知太后久已褫魄于洋人,非先制洋,不能振太后之气。于是急煽拳匪,不数月而燎原势成。”[151]成因虽异,结局却大致相同,在排外复旧的鼓噪声中,中国一步步陷入内外交迫的亡国危机。戊戌政变以后本来就十分紧张的社会矛盾,终于无法化解缓和,不得不以外在冲突的形式来解决。

当朝执政的倒行逆施令一班宦术娴熟、守成持重的老臣感到左右为难。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等人,或本人多少了解国内实情和世界大势,或受身边幕僚的影响,主张中国实行变法维新,但反对康有为等人的操之过急,不能容许变法的结果导致其权力的削弱丧失。虽然张之洞、李鸿章曾一度表示对变法派的善意,通过政变将康有为等一班日益受到重用的新进赶下台,也符合他们的利益,因而亦与赞同。但是政变后当朝执政日趋明显的排外复旧,却势必危及他们的根本利益,同时经验告诉他们,任何正常的执政者,都不能与人心大势背道而驰,因此他们有的甚至不惜与朝廷正面抗争。戊戌变法期间,刘坤一态度消极,抵制躁进,用他自己的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