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国议会第三章中国议会(第11/19页)

国会与南方几大督抚的关系耐人寻味。井上雅二曾作如下评论:

初,刘坤一与李鸿章等于中国议会之事,不甚注意,亦甚不阻止。及后支那官吏之入会者渐多,而唐等又一败而不可收拾,于是刘、李二人皆有阻止之议。李尝正言曰:“破坏内阁,创立新政府,今之所谓维新党者,吾决不登庸之。”张之洞则自始至终与议会大相嫉恶,尝以解散及破坏为宗旨。及党祸频兴,唐才常等被获,议会因之解散,而张之心始快。盖张素与西太后有不可离之因缘,而议会之宗旨,即以排斥太后,扶掖皇上亲政,为唯一之要件。此为其所以深恶痛绝之一原因。彼之观念,以谓皇上亲政,则康党必见登庸,康党登庸,则岂能容彼等之老朽据封圻、序朝班哉?故不得不竭其心,尽其力,摧之戮之,而不留余地也。[155]在此期间,张之洞、刘坤一、李鸿章等人实行东南互保,抵制清廷与列强开战的旨意,表面似与国会的宗旨吻合。国会成立时,不仅李鸿章不见怪,刘坤一不妨碍,就连张之洞也未加干预,张的亲信陶森甲还加入了国会。[156]。

张之洞后来在《劝戒上海国会及出洋学生文》中说:

六月间,上海设立国会,其规条甚秘,未经刊布。初闻之,以为此殆会集同人,考求时事,发为议论,以备当事采择,略仿外国下议院之例耳。[157]这不过是表面态度,至于内心考虑,则复杂得多。清政府为守旧党所把持,自乱天下,引起内外矛盾大爆发,造成空前危局。如何在各种政治势力的冲突较量中保存和发展力量,对于各人的政治智慧和手腕构成严峻考验。作为地方大员,既要保证辖区的利益不受侵害,又要防止个人权力流失,这些角逐政坛多年的官僚采取静观与敷衍的策略,力求立于不败之地。他们一方面对时局大事不轻易明确表态,另一方面与各种政治势力交往应酬。自立会在长江一带的活动早已无密可保,不少文武官员卷入其中,张、刘二人不会毫无所知。所以置若罔闻,一是政局尚不明朗,二是尚未对自身利益构成威胁。

国会中不少人是张、刘、李等大吏的戚友僚属,政治上有不同程度的共识,因而往往互相借重利用。汪康年曾先后专程赴汉口、南京,向张之洞、刘坤一进言,以后又与郑观应等15人联名上书李鸿章,请求他们“剿匪劾政府”,或“率兵入都,以剿匪为议和之根本”。国会成立后,他再赴江宁,与同志商量,请刘坤一“举兵入都,护卫两宫,因以弹压西兵,主持议和”。[158]张、刘虽然拒绝,但未追究。而李鸿章曾自认是康党,接到汪康年等人的上书,只以“乳臭小儿焉知国家大事”一笑置之。[159]

国会与督抚的最大分歧,在于对待西太后和端王、刚毅等当朝执政的态度,国会要求督抚实行北上勤王或“自建帅府”之策[160],“不奉贼臣之矫诏”,诛杀“捏造诏旨,力行阻挠”“不顾国家,不明大局之贼臣”[161],公开反对顽固重臣把持下的中央政府。而张、刘对西太后“仍感佩服”,李鸿章也与之“有缘难分”。在大乱局势下,他们不能不考虑万一中枢既倒的善后,但其权力的合法化基础来自朝廷的任命和西太后的信任,同时又心存自保善终之意,“因而毫无自立或北上的意气”。[162]尽管张之洞见恶于康、梁,而刘坤一在戊戌政变后曾抵制慈禧尽废新法的谕旨,反对重立新储,对待清廷的态度刘却更为消极。陈三立等人为此致函梁鼎芬,强调“方今国脉民命,实悬于刘、张二督之举措(刘已矣,犹冀张唱而刘和可也),顾虑徘徊,稍纵即逝”,希望其鼓动“由张以劫刘,以冀起死于万一”。[163]不过,“借资鄂帅”在国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夏曾佑对汪康年直言相告:

武昌之行本无谓,赤股本是烧料,刘表必不能听先主之言,而其左右之人无一可商者,不独大胡子也。此等事岂可与名士老爷商者。……公武昌之行无为之极,弟在申必阻之。今日可将此一章书除去,不必再说矣。[164]

国会与督抚之间存在着根本的利害冲突。井上雅二认为:

中国议会与张、刘难以并存,如果不废除长江保约,难以推动国民运动,而且无法与各国进行协商。

国会是政局大乱的特定情况下民意浮升、民权提高的表现,它以勤王为旗号,要通过北上清君侧或南方割据,进而达到变政目的。除反对排外一点,与东南互保的承认西太后、保全清朝一统天下及地方安定之旨格格不入。当形势不明朗之际,双方尽量避免直接冲突,以集中精力对付北方乱局。但国会在争取和利用督抚的同时,又设法联合革命党,运动江湖客。张之洞破获自立军,拿到确证,除“令其军以自立为名”外,

其汉洋文规条,有指定“东南各省为新造自立之国,不认满洲一朝为国家”等语。其逆党逆信,有“皇上仓皇西窜,此时此机,万不可失”等语。其康、梁会衔伪通饬文,又有“欲图自立,必自借遵[尊]皇权始”等语。夫尊皇权,明言是借,且明言图自立,明言不认国家,甚至以逃窜等字加诸至尊。如此情词,尚有丝毫爱戴我皇上之意乎?[165]

自立军失败后,容闳等人仍准备组织团练,实行民间用兵的明暗二法,“明的是以北上西指为名,暗的是组织团练以保护长江一带”[166]。后来汪康年遭到刘坤一缉捕,上书自辨:“或电称康年勾结革命党人,又或指康年勾通江湖中人,非特诬蔑之无因,抑亦侪偶之不类,非意存倾陷,即缘于误会”,指蜚语为保皇会捏造,自称前此所为“大率归重于朝廷,致望于督抚”。[167]其实,保皇会固有挟嫌报复之意,所说则不无实据。

由于新党与督抚本旨冲突,公开翻脸在所难免。而具体契机,一是7月22日清廷谕令各督抚保护外国人,谋求和局,重新赢得官场的支持;二是自立会起义在即,各地督抚如果继续依附清廷,势必处于敌对立场。唐才常赴汉口之际,在轮船上对井上雅二说:

此行专欲纠合武汉之同志,巩固自立会之根底。张之洞倘奉北廷之伪敕,以出于排外之举动,则余惟先一蹶彼,而自任保护外人之权利耳。[168]

张、刘出手镇压大通、汉口自立军,也是势所必然。而在处理方式上,则试图区别对待。被清政府缴获的文件及被捕诸人的供词“颇牵涉国会诸人”,张之洞鉴于“国会人数颇多,并非尽系康党。其皆通谋知情与否,不敢臆断”,所涉“大率诵读诗书,或且挂名仕籍,其中多才能文,讲求时务者,颇为不少”,表示“其谋乱已成者,不得不捕诛;而其附和同声者,犹望其改悔”。他以“尚未得有实据”为词,隐去各人姓名,并亲自撰写《劝戒上海国会及出洋学生文》,大量印制,寄往各地,随宜散布,“庶几多一人省悟,即少一人陷溺,亦即少一人株连”。[169]这虽有袒护旧属之意,但也表明其不为己甚,不愿树敌过多的用意。他告诉刘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