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两个小人是祸乱之根(第7/8页)
一个从九品的内官,为什么会有此突发性的谏言?事前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受人唆使,也就是说此举是他的一种自发性行为。武则天在阅完奏文之后,并没有如朝臣们所想象的那般愤怒,更多的是发自心底的震惊。
狄仁杰死后,所有的朝臣都摆出了明哲保身的姿态。在这种情形下,竟然有一个区区从九品的内官,敢于站出来挑战圣威,勇敢地上陈“逆耳”的忠言。
武则天私下召见了苏安恒,当面赞扬了他的勇气和直言。这让本来已抱着必遭诛杀或流放信念的苏安恒感到意外。他已私下与亲友们做了临终道别,做了赴死的准备。
在此之前,武则天之所以会给予狄仁杰最大程度的信任,是因为她知道,狄仁杰全无逼自己退位的意思和计划。
这一次意外地收到最低级别官员劝告退位的上奏,武则天隐隐地感觉到,一旦处理不当,很可能会造成无法收拾的混乱局面。权衡之下,武则天认为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以不在意的态度,任它不了了之。
在朱敬则和凤阁舍人桓彦范、著作郎魏知古的担保下,武则天最终还是放过了苏安恒,展示了一位君主的度量。
谁都知道,只要武则天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她就不会放弃自己苦心经营的大周帝国。所以,不论是为了呼应“天命”,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这都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让步。
经苏安恒这么一闹腾,武则天再也没心思审讯魏元忠和张说等人了。在苏安恒的奏文里,关于“二张”半句话也没提到,这算是有自知之明,或许这也是救他一命的关键所在。不过正是从这份奏折,武则天才真的警觉起来。
原来魏元忠等人并不是只想除掉张氏兄弟这么简单,背后或许有着更大的阴谋。魏元忠下狱,那么多人跟着蜂拥而上,要与他一起赴生共死,尤其是那个低级属官苏安恒说出的那么一番揭露她的话。
最后的审判结果下来了,张说和魏元忠等人一并治罪。魏元忠被贬往高要(今天的广东地界)当县尉,从宰相直接被贬为副县长。张说和太平公主的情夫高戬也被流放到岭南。
垂暮之年的魏元忠,第四次踏上流放之路。
临行前,他得到了一个向武则天辞别的机会。当双鬓已染白霜的魏元忠,身着便装,迈进大殿的那一刻,武则天心中有了隐隐的悔意。应该说,狄仁杰之后,她有意将魏元忠视为自己的股肱之臣,可是……
武则天忙令近侍给魏元忠赐座看茶。魏元忠虽是被贬之人,但她要给予一个老臣应有的尊严。魏元忠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喝了几口御茶后,凄然言道:“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时。”
“元忠啊,你把最后一句话说明白一些,朕有些不明白。”武则天不解地问道。
魏元忠用手指着缩在武则天身后的“二张”,愤然道:“这两个小人,终究是祸乱之根!”
“二张”兄弟像两只受伤的四脚小兽,惊得屁滚尿流,赶紧下殿叩头如捣蒜,捶胸顿首,直叫冤枉,以此博取同情分。如果魏元忠这番话放在过去,武则天会认为这是对她的大不敬,对她权力的挑战。此时的她已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暴怒,可是对“二张”的爱怜之情还是会让她失去应有的理性。
魏元忠的临别赠言,激起了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内心的仇恨,他们决心全力反扑。
武则天望着魏元忠离去的背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踉跄了几步,若有所失地说:“元忠真的走了吗?”这句话让不由让我们想起,狄仁杰死后,武则天的那一句“朝堂空矣”的喟然长叹。
为了保障“二张”兄弟不再受到来自朝臣们的无端攻击,武则天尝试性地将一些权力递交到他们手中。放在以前,即使是在酷吏政治的巅峰时期,她也没有将权力单独授予来俊臣等人。酷吏只有在奏闻和受到委托之后才可以行使权力。
至于狄仁杰,也只是取得了在原则之下便于行事的权力。这么做,等于武则天授人一柄剑,而剑柄依然掌控于自己的手中,可是这一回与过去有着很大的不同。
武则天给予张氏兄弟的权力,是完全授权,是将整个权力的剑柄交于张氏兄弟之手。武则天此举,并不是从理性出发,而是缘于感情。张昌宗曾经抱住武则天的腿流泪不止,倾诉自己处境的险恶。一向以铁齿钢牙示人的武则天开始为自己的两个小情人着想,容许他们将亲近之人安置于权力系统内部,在朝中结党,容许他们大肆排除异己。
最先感受到武则天性情变化的并不是那些朝中大臣,而是随侍身边多年的上官婉儿。对于武则天的这一项措施,上官婉儿也感到万分诧异,她不无悲观地想道:那个让自己熟悉的武皇已经回不来了。
殿中侍御史王晙还想上殿替魏元忠申诉,宋璟拦住他说:“元忠幸得全身而退,你再多说,引起武皇震怒,不知会有怎样狼狈的收场!”
王晙说:“魏公以忠获罪,我以义再奏,即使也被发配流放也在所不辞!”
宋璟也长叹道:“我不能为魏公申理,深负朝廷啊!”
魏元忠离京时,太子仆(掌管太子车與、乘骑、仪仗的官员)崔贞慎等八人为他在效外饯行(因魏元忠兼太子左庶子)。
张易之兄弟听说了这件事,便化名“柴明”投信铜匦,密告魏元忠与崔贞慎等人谋反。武则天又令监察御史马怀素进行调查。
武则天甚至认为,身为朝中首辅大臣的魏元忠,又在太子东宫担任重要职务,生死攸关之际,急中生变,极有可能做出不轨之事,她想借此查个水落石出。马怀素查案时,她同时派人监督、催促,以防包庇作弊。
马怀素很快上奏说:“崔贞慎等人仅为饯行,并无反状。”并提出让柴明出来与崔贞慎等人对质。武则天闻奏说:“我并不知柴明是何许人,你也不必让他们对质,只要根据密状报的案情审理就可以了。”
马怀素说:“实情就是送行,没有其他的事发生。”
武则天大怒,说:“你是想纵容他们造反吗?”
马怀素说:“臣不敢!魏元忠以宰相被谪,崔贞慎作为故旧相送,要诬陷他谋反,臣不敢这么做。西汉时栾布上奏赦免彭越,汉高祖不认为栾布有罪。何况魏元忠的罪名实情和贬官的处理都不如彭越重,难道陛下还要杀死送他的人吗?陛下自操生杀大权,欲加之罪,陛下亲自断案好了。而如今既委臣审理,臣不敢不据实上奏。”
武则天听后口气缓和了些,说:“他们一点罪也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