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美国有助于维护民主制度的主要原因[1](第7/19页)

当我到达美国时,首先闯入我的眼帘的就是这个国家的宗教方面。[47]我在美国逗留的时间越长,就越注意到这些新鲜事产生了极大的政治影响。

在我们法国,宗教精神和自由精神通常是背道而驰的。而在美国,我发现它们是紧密结合的:它们共同统治着同一片国土。

我想找到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的愿望与日俱增。

为了找到这个原因,我曾同所有教派的信徒交流;更重要的是,我探访了拥有不同信仰且终身致力于宗教事业的教徒们组成的团体。我信奉的宗教使我特别愿意与天主教的神职人员接近,我从不放过同他们的某些人员亲密接触的机会。[48]我向他们的每一个人谈到了我的惊讶,并提出了我的疑问。我发现他们只是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他们都将宗教对他们的国家的和平统治主要归功于完全的政教分离。我不妨断言,在我在美国逗留期间,我从未遇到任何一个人,不管是神职人员还是普通教徒,在这个问题上持不同意见。

这使我比以前更聚精会神地研究美国的神职人员在政治社会中占据的地位。我吃惊地发现他们没有一个人担任公职。[49]我在行政部门中没有找到一名神职人员,而且我发现他们甚至不担任议会代表。

一些州的法律规定他们不能拥有政治生涯[50],其余各州的舆论也不同意他们从政。

当我最终研究神职人员本身的想法时,我发现大多数神职人员似乎自愿远离政权,将这种职业自豪感留给其他人。

我听到他们诅咒野心与不义,而不管什么样的政治见解仔细地掩盖了这种野心和不义。但是,通过听他们说话,我得知他们认为:当政治见解是真实的,人们不能以上帝的名义谴责这样的见解;在政府管理方面出现的错误并不比盖错一座房或者犁错一垄地的罪过更大。

我看见他们谨慎地与所有政党划清界限,避免接触所有的个人利益的激情。

这些事实向我证明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我想根据事实探究原因。我不禁自问究竟是什么在削弱一个宗教的表面力量的同时加强了它的实际力量。我相信找到它并非不可能。

60年的短暂光阴不足以使人类发挥其全部想象力,世间乐事的不完整也无法令其感到心满意足。

在所有生物中,只有人类对自身的生存有天生的不满足感和极大的欲望;他蔑视生命,又害怕死亡。这些不同的直觉不断促使他的灵魂注视来世,而将他引向来世的是宗教。因此,宗教仅仅是希望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而宗教就像希望本身那样是自然合乎人心的。[51]只有心理失常和道德暴力对人的天性施加双重影响,才会使人放弃宗教信仰;但一种不可抵抗的本能使人重新恢复宗教信仰。没有信仰是偶然现象,而有信仰对于人类来说才是常态。

因此,仅从人的角度来思考宗教的时候,你可以说所有宗教都能从人本身获取用之不竭的力量元素,因为这种元素是人性的主要构成元素之一。

我知道在某些时期,宗教除了本身具备的这种影响之外,还有法律的认为帮助和领导社会的物质力量的支持。我们发现宗教曾与世间政府紧密结合,同时从恐怖和信仰两个方面控制人类灵魂;但是,当宗教组成这样一个联盟的时候,我敢说它会像一个人那样行动;它可以为了现在而牺牲未来,为获取它不应享有的权力而放弃自己的合法权力。

当一个宗教的唯一目的是将它的统治建立在触及所有人心的向往永生的愿望上时,它便能够获得普遍性;但是,当它与一个政府结合的时候,它必须采纳仅适用于某些人的箴言。因此,通过与一种政权结盟,宗教将增加某些人的权力,而失去支配所有人的希望。

只要宗教依靠能够抚慰所有苦难的感情,它就能够吸引人类的内心。而当宗教与世界上的苦难情感混为一体时,它有时被迫维护那些不是要求爱而是要求利益的盟友;而它必须将那些往往仍在继续爱它,但在反对它的盟友的人视为敌人而拒之千里。因此,宗教不分享统治者的物质权力,就不会承担统治者所引起的一部分仇恨。

表面上看起来最巩固的政治权力仅作为一代人的观点或一个时代的利益的持续存在的保障,往往会比一个人还要命短。法律能够改变看上去最稳定和最坚固的社会状态,而且在改变社会状态的同时也改变一切。

社会权利大都稍纵即逝,就像人生在世那样;它们迅速更替,犹如人生的酸甜苦辣;你至今尚未看见一个政府依赖于始终不变的人心的支持,或者能够以一种不朽的利益作为自己的基础。

只要宗教在情感、本能和激情中汲取力量,而这些情感、本能和激情在所有的历史时期是以同样的方式反复重现的,那么宗教就能够蔑视时间对其所造成的影响,或者至少不会被另一个宗教所消灭。[政权不能反对它。]但是,当宗教想依赖于这个世界的利益时,它几乎同世界上的一切权力一样脆弱无力。独善其身的宗教有希望永垂不朽,而与短命的政权相结合的宗教,循着这些权力的命运,往往随着昔日支持这些权力的激情的消失而灭亡。

因此,通过与不同的政权联合在一起,宗教只会使自己承担起繁荣的联盟义务。宗教不需要依靠政权的帮助而存在,而给予政治权利以帮助,则会导致宗教走向灭亡。

我刚刚指出的危险存在于所有时代,但其并非总是表现得那么明显。

在某些时代,政府似乎是永垂不朽的,而在另一些时代,你可以说社会的存在比一个人的生命更加脆弱。

有些政体使公民处于沉睡之中,而另一些政体则使公民保持兴奋状态。

当政府显得十分强大且法律制度显得十分稳定的时候,人们没有注意到政教结合所带来的危险。

当政府显得十分软弱且法律制度相当多变的时候,这种危险是有目共睹的,但这时往往已经没有时间避免这种危险了。因此,你必须学会很早就能够预见它。

就一个处于民主社会状态的国家而言,你会发现社会本身倾向于共和[52],政教结合的危险性也必定逐渐加强;当政权不断易手,政治理论相互更替,当人事、法律和制度将要消失或日新月异,而且不是仅在一段时间内,而是长期如此的时候,时机已经到来。激动和不稳定是民主共和制度的本质,就像固定性和昏睡是专制君主制度的法则那样。

既然美国人每隔四年改选国家首脑,每隔两年改选新的立法者,而且每年改选地方行政官员;既然美国人将政治世界交给革新者做实验,而将宗教置于政治世界之外,那么宗教在动荡不定的舆论之中依靠什么呢?在政党的斗争之中,宗教在何处寻找它应当享有的尊重?当周围的一切都走向毁灭,宗教还能保持永垂不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