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鹿死谁手(第5/8页)
三个旅先后奉诏来见陈宦。最早赶到的旅长是云南人,他对着陈宦发牢骚,说他的祖宗坟墓都在云南,实在不想跟滇军作战。
说者无心,没准就是怕把自己顶到第一线,听者却是有意,陈宦这下连北洋旅也不放心了。
捏着密电,陈宦又向蔡锷那边靠近了一步。
按照袁世凯的部署,北洋旅要集中到宜宾与滇军作战。但作战时打得乱七八糟,后方炮兵的炮弹尽往前线自家部队里面扔,弄到最后都不战而退。
陈宦得到战败消息,马上判断是战场指挥问题,而担任宜宾一线总指挥的刘一清,恰是反对帝制派的重要成员。
对陈宦来说,这意味着整个指挥层都靠不住了。
收到前线电报,已经是凌晨四点。陈宦哪里还睡得着觉,他叫人喊邓汉祥来见。
这个邓汉祥也属于反对帝制派,跟刘一清是一条线上的人。刘一清临上前线时,曾偷偷地告诉他,说我到前线后自有办法,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无论什么情况,陈宦是绝不会杀我们两个人的。
尽管如此,当得知陈宦这个时候召他时,邓汉祥仍是有些心惊肉跳,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见面。
陈宦正绕室彷徨,见到邓汉祥犹如看到救星:“宜宾一线吃了败仗,我看刘总指挥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我们还是下决心干吧,要不然就晚了。”
对陈宦“干”的含义,邓汉祥当然清楚,就是要联蔡反袁。可陈宦是什么人,那是活脱脱的小袁世凯啊,常常是上面扔馅饼,下面设陷阱,跟他打交道,你得多长一百个心眼才行。
会不会是故意在套我的话,让我把刘一清给供出来,然后将我俩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邓汉祥赶紧表示反对:“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干。”
陈宦越说要干,邓汉祥就越说干不得,说来说去,把个陈宦给说急了,知道邓汉祥是不相信他,当下就提笔刷刷地写了一份电稿。
这是一份写给刘存厚的电稿:宜宾方面,刘一清已有部署,请你速联系蔡锷,以便“共策将来”。
末尾署名却是邓汉祥。
这回轮到邓汉祥急了,连说不可。
陈宦信誓旦旦:“我们这种关系,你还不放心吗?”
邓汉祥不放心,一点都不放心。
知道你老人家想反水,可把我名字写上去算怎么回事,万一出了差错,那我不就惨了。
都是精明人,就得用精明人的办法相互沟通。
陈宦说:“这份电稿是我亲自拟的,都是我的笔迹,你发出电报后,可以把原稿存起来。”
听完陈宦的这番表白,邓汉祥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也才相信陈宦不是故意在设圈套诓他。攻心战初见成效,陈宦为了自保,开始暗中同蔡锷互通声气。经过双方约定,宜宾一线公开打起了假仗,双方军队都是坐地打冲锋,喊杀声听着震天响,但就是看不到他们往前冲。
蔡锷原本在四川战场上要两线作战,兵力捉襟见肘,根本就不够用。宜宾方面松弛下来后,蔡锷得以将滇军主力抽出,全部使用于泸州,那里才是他所必须面对的强敌。
泸州方面已聚集了袁世凯从北方派来的北洋军三个师,领衔者为曹锟。这时贵州已宣布独立,黔军继刘存厚的川军之后,也加入了护国军作战序列,但刘存厚师在“清乡”时已被陈宦分割,只有一个旅能参加起义。而黔军也兵力微小,全部加起来,护国军不过才五六千人,仅为北洋军的一个零头。
当然,最令蔡锷头疼的还不是人少,是缺乏后援。
滇军从云南出发时,只领了两个多月的军饷,而且还是蔡锷的参谋长把祖产拿出来作抵押,从银行贷来的款。
知道军饷不够,蔡锷拉下脸,求爹爹告奶奶,滇黔两省才又合凑了十七万元送来。但这些钱对于消耗巨大的战场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顷刻便会告罄。
蔡锷在四川鏖战一年,只能给官兵发放伙食津贴,根本不敢提及任何战功奖励。
应该说,云南本属落后贫瘠省份,每年全省收入不过两三百万,辛亥革命之前经济上都得靠四川接济。不过自云南独立以来,仅截留中央税款就不是一个小数字,加上其他筹款,已足够前线军饷需求。
可是它们都被坐镇云南的唐继尧给扣住了,用作扩充自己的实力,连一个子儿都不愿多拨出来。
唐继尧不肯给钱,“口惠而实不至”,蔡锷必须自己想办法。但他“生平不好货财”,虽统军多年,却没有什么积蓄,想做到毁家纾难都不可能。无奈之下,只好以个人名义向四川当地绅商筹借,以继续维持军队的开支,结果到护国运动结束时,他已经负债两百万元。
比军饷短缺更要命的,是弹药的匮乏。云南方面的子弹老是运不上来,没有子弹,枪支不过就是根中看不中用的烧火棍。为此,护国军甚至不得不将鞭炮放进铁桶里燃放,冒充枪声,以迷惑北洋军。
正是由于受到唐继尧的掣肘,前线军队很快陷入了极端困苦的境地,乃至“全军惶惑”,士气受到不小打击。
蔡锷在泸州战场上指挥出色,多次以弱胜强,可是再巧的巧妇也难煮出无米的好粥,得调整战略战术了。
1916年3月7日,蔡锷下达退军命令,护国军转攻为守,缩短战线。
这是蔡锷非常苦恼的一段时间。全军撤退后,他“形容清瘦,颇有劳悴之色”,日子难过啊。
可是护国战争终究将成为蔡锷一生事业的顶点,在这场别人看来难以打赢的战争中,他把自己的智和勇发挥到了极致。
军饷困难,他就通过刘存厚与陈宦联系,商请陈宦暗中接济。
陈宦虽说一直在与蔡锷暗通款曲,但实际仍在骑墙,他每时每刻都紧盯着战场的变化,以决定下一步要把赌注投在哪一方。
护国军虽然暂时撤退,但在撤退前其实占有优势,北洋军的伤亡要大得多,而且直到护国军撤退两天后,曹锟都不敢发起追击。也就是说,蔡锷的撤退不过是一种战略性撤退,并非通常意义上的溃败,随时可以再次发起新的攻势。
陈宦乃是个中行家,当然看得出来,所以他不仅不能得罪蔡锷,还得讨好,不然人家若是真成了赢家,凭什么要给你好脸色看?
怎么讨好,若是蔡锷这时候就提出来让他宣布独立,那风险就太大了,依陈宦的性格,是绝不肯如此做的。
蔡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要钱。对陈宦来说,给钱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是一种最为保险的讨好方式,没有理由不愿意。
从陈宦那里拿到军饷,子弹也运来了,不过它们仍只是杯水车薪,一眨眼的工夫就会用完,但蔡锷也就只需要再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