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鹿死谁手(第7/8页)

冯玉祥显然是被打动了。他厉声道:“我起初不知你们是如此意思,因此才要回北方。如今清楚了,我冯玉祥虽粗知大义,也明白保卫地方乃军人的责任,即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众人闻言大受鼓舞,正要鼓掌,却听冯玉祥又来了一句:“不过……一般士兵知识有限,如何才能激励他们,尚望各位先生多多指示。”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代表们马上读懂了冯玉祥的意思,就是要钱要物嘛。

有人便问:“请教冯旅长,究竟需要多少数目?”

冯玉祥嘿嘿地笑了起来:“各位先生都很高明,这个不用我说了吧。韩信将兵,多多益善,我怎么好说数目呢。”

看来胃口还不小,恐怕陈宦都不一定拿得出来。会场上一阵沉默,但随即就有人慨然允诺:“只要冯旅长去打周骏,你们的粮饷,陈宦将军负担不起,我们四川人负担,马上就去发动凑集。”

冯玉祥见状,神情十分激动,他高声说道:“周骏要是打得过来,就把我冯玉祥的鼻子给割了!”

此话一出,会场上立刻掌声雷动,莫不拍手称快。

当晚,成都各界民众便购买了猪牛羊肉、面粉、大米等物资,全部送交冯部,此外,又赠现款二十多万元。

陈宦以为,这下事情应该稳当了。不料冯玉祥钱物到手,却照旧传令部队向城门开去,准备离开成都。

竹杠就是这么被敲出来的。陈宦想不到的是,他自己已经够虚伪了,还有人比他更虚伪,自己已经够不要脸了,还有人比他更不要脸。尤其令人惊诧的是,这个人在做这些事时,毫无任何愧疚之感,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在老奸雄袁世凯的“传帮带”作用下,说北洋体系在权奸方面人才辈出且青出于蓝,那真是一点都不过分。比如,陈宦就成功地蒙住了袁世凯,而冯玉祥还超过陈宦,他完全可以把陈宦耍到团团转,乃至于被卖之前还在帮对方数钱。即便是以腹黑著称的人物,当落到这般可怜境地时,其情感也与普通人无异。

陈宦愤怒极了,他决定最后再找冯玉祥谈一次。

冯玉祥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跟着一个营的卫兵,还有几十人的手枪队。

刘、邓陪着冯玉祥去陈宦的卧室,卫兵和手枪队当然就不能跟过去。

见冯玉祥进门,陈宦一拍桌子:“冯玉祥,我从前清到现在,始终是扶持你的。开军事会议,你主张独立,可独立后你又要带兵走,你这是什么用意?”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宦真是悔恨万分:“我告诉你,我七十四岁的老母,现在就住在皇城,我一家人情愿死在这里,我是不走的……”

未等陈宦说完,冯玉祥突然扑倒在地,然后伏地痛哭:“我冯玉祥别无他意,只是怕打不过那个周骏,请陈将军千万不要误会啊。”

对冯玉祥的出尔反尔,坑了财物就跑的行径,负责联络的刘、邓两位幕僚,比陈宦还要恨得深。尤其刘一清,早就在陈宦的卧室周围安排了伏兵,预备在卧室门口将冯玉祥杀掉,然后由陈宦自兼北洋旅的旅长。

他们借故把陈宦喊出来,告知此事。不料陈宦大发脾气,说你们如此搞法,会将北洋旅逼上梁山,导致叛变。

陈宦这么说,一半出于谨慎,一半则是受到了冯玉祥连哭带诉的影响。

男儿有泪不轻弹,想想一个统兵成百上千的大男人能跟小孩子一样满地打滚,而且哭得跟个泪人似的,那是一定有外人不能了解的苦衷和委屈。

有苦衷,就能劝慰,有委屈,就可以排解。陈宦相信,只要给冯玉祥一点时间考虑,他会留下来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呢。

他不知道,冯玉祥的这个动作,今后将成为冯部上下的经典之作,如果你见惯了,一点都不会感到稀奇。归根结底,在虚伪做作这个圈子里,陈宦还远远称不上是个超一流的高手,他所擅长的,也不过是在上级面前拍拍马屁,或者是说点上级想听爱听的话。

什么叫超一流高手?必须做到连奥斯卡影帝都叹服的地步,陈宦你还嫩得很哩。

幕僚们要上刀斧手,陈宦坚决反对,还说:“如果你们要杀冯玉祥,我就先杀你们二人!”

刘、邓面面相觑,只得作罢。依靠逼真的演技,冯玉祥成功地逃过了一劫。

在陈宦的卧室里,冯玉祥虽没见到刀光烛影,但那三个人进进出出的神情,已被他猜到了大半。回去后,他就向陈宦发出通牒,限其二十四小时内离开成都,否则就开炮轰击皇城。

陈宦这才明白,他又走了一步要命的错棋。

一场鸿门宴,使项羽成了“竖子不足与谋”的典型,可是古往今来,究竟又有多少人比他更聪明呢?

1916年6月25日,陈宦被迫逃出成都,经绵阳、重庆至汉口,从此远离了政治舞台的中央。

冯玉祥接着也跑了,离开时,他又搂草打兔子,把成都的军火库给清了个空。按照他的命令,冯部把大部分行李扔掉,每人都至少携带步枪子弹五百发或炮弹两颗,冯玉祥自己也背了两颗炮弹,后来觉得负担实在太重,找川甘边区的土匪帮忙,才把枪弹运到汉中。

此君既不用打仗,又得了许多的实惠,乃是真正的赢家中的赢家。

枭雄、英雄、奸雄,冯某跟这些类型都不像,甚至你都难以用一个纯粹的好人或坏人来对他加以框范——只能说,出来混的都得有点道道,这也算是乱世中的生存哲学吧。

1916年6月27日,周骏率部进入成都,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加了四川将军的冕。

然而这被证明不过是一场空欢喜。二十多天前,袁世凯已经病死,袁世凯一死,他的委任状也就失去了任何效力,更主要的是,旁边早就有人虎视眈眈。

陈宦在宣布四川独立前,做了两手准备,一是依靠冯玉祥,二就是向蔡锷求援。求援得到了同意,但直到陈宦离开,滇军也未开入成都。

滇军有滇军的打算。

唐继尧在发给滇军将领的密电中,就毫不隐讳,说护国之役胜利后,四川军政大权不论属于何人,滇军都必须留在四川,而不能撤回云南。

如此做的原因之一,便是军费开支庞大,唐继尧既然不肯削减滇军的一兵一卒,那就一心想着蹭四川人的油,拿川资来养他的滇军。甚至在停战谈判期间,唐继尧就急不可耐地计划出兵成都,只是在蔡锷的劝阻下,才暂缓行动。

唐继尧属于那种鼠腹鸡肠,做不了大事的人,该他出牌的时候死不肯出,那心眼儿小到只有三寸大,不该他出的时候瞎出,全然不管这样是否会师出无名,会不会带来恶劣的政治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