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谁主沉浮(第15/17页)

刘文辉不再信任保定军官。岷江四百里河防,他让保定部队一字排开,扼守于第一线,刘元塘等部则被分配于第一线后段,名为预备队,实际却是要起监视作用,于是上下相疑,全都无心作战。

另外一方面,随着收缩到岷江一线,刘文辉的防区变得更加偏远狭小,供给也日益困难。他们从前过惯了相对优裕的生活,很少吃过苦,这下子一个个唉声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刘文辉让众将献计献策。

保定将领说,与其困守岷江,不如十个团、二十个团、三十个团地分散打出去。

刘文辉早就对保定将领心存怀疑,恨不得把所有团都攥在他一个人的手心里,这样的计策,自然不会采纳。

亲信嫡系多为刘文辉的子侄辈,年纪轻,没什么政治头脑。有人竟然提出要派出一部分人伪装红军,跑出去把局面搞乱,然后再攻击刘湘不顾“剿匪”大局,以便要挟其退兵。

刘元塘对这种主张最为起劲,刘文辉还没表示态度,他就把部下召集起来讲话,说:“现在我们军长(指刘文辉)行将下野,依我的想法,什么军长、川省主席也没什么了不得,不当就不当。我们倒不如趁此机会干他妈一下子!”

他越说越昂奋:“如果我们的环境再坏下去,就坚决打出红军旗子,我当川南红军总司令,以下团长升师长,营长升团长,团营长各奖大洋一万元,连排长各奖三千元。”

刘元塘对红军的理解不光是升官发财,还包括“准许官兵自由行动”,反正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准是特别舒展,特别有范。

给刘元塘如此一描绘,下面自然是欢声雷动,既然当红军这么好,还窝在这里苦巴巴地熬煎个什么劲。

刘元塘喜滋滋地跑去报告刘文辉,刘文辉当然知道这是在胡说八道,不仅不同意,还劈头盖脸赏了他一通臭骂。

保定将领信不过,信得过的又全是一些脑子抽风式的“政治盲”,一贯自信多谋的刘文辉也变得六神无主起来。

谁能告诉我未来之路在哪里?

刘文辉也迷信,但还不太一样,对装神弄鬼的那一套,刘文辉并不真正相信。那个所谓的万神仙,其实不过是他用来抵御“刘神仙”的摆设或者说是傀儡。正式场合,他从来不允许此类妖人插手露面,这也是他与刘湘的一个重要区别所在。

要预知未来,并不一定需要装神弄鬼。比如著名的易经,据说就是周文王被关在牢里时的占卜工具,所以有“文王拘而演周易”的说法。刘文辉如今困窘已极,也想到了要用这种方式占卜一下自己的命运。刘文辉带着少数高级幕僚去关帝庙进香,求来“牙牌”(一种民间牌九,可用于卜卦),此后便天天在办公室占卜。有一天,他在卜卦上读到两首诗,令他怦然心动。

第一句上写道“这次飞舟渡河去,前途还有十八滩”。念到这里时,刘文辉不由打了个寒噤,因为诗句中所言,简直就是他如今所处困境的真实写照。

接着读下去,第二句是:“若遇草头人,祸起萧墙里”。

不仅是刘文辉,围在他周围的那几个幕僚都差点叫出声来,这不分明在说,有一个“草头人”会使我们“祸起萧墙”吗?

草头人,应当指的是这个人姓名上有草头,他是谁?

大家都在猜,但是谁都不敢说出来。毕竟关系太大,弄错了的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刘文辉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当然他也不能确定,只能说是怀疑。

他怀疑“草头人”是陈光藻。

昆河大战中,陈光藻为了“旧德”,就不肯进攻邓锡侯,刘文辉早就疑虑重重,当时就曾派人对之进行监视。现在回过头来一想,陈光藻的藻字不正好是草头么?

刘文辉立刻加量加价,在监视前又加了严密二字,并派他的干儿子专门执行此项任务。

1933年8月14日,刘湘下令“安川军”全线总攻。

草头人的真面目就在这一天揭晓,但他不是陈光藻,而是陈光藻手下的一个叫叶青莲的营长。

叶青莲此前早已被邓锡侯所收买,当天凌晨,“安川军”正是从他把守的缺口得以强渡过江。

陈光藻闻讯急忙打电话向刘文辉报告,刘文辉大吃一惊:莲也是草字头,原来叶青莲才是真正的草头人,真是祸起萧墙了。

他不无沮丧地告诉陈光藻:“此事我早就知道了。”

陈光藻解脱嫌疑,刘文辉便将签上那两句诗念给陈光藻听,陈光藻这才明白,为什么一段日子以来,刘文辉的干儿子会对他寸步不离,原来是刘文辉派来监视的。

“祸”出现后就不断应验,“安川军”沿缺口陆续过江,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猛,渐渐势不可挡,连刘文辉最贴心的战将都打电话告急:“实在抵挡不住。”

刘文辉情知败局已定,被迫下令撤往雅安,但他的部队早已是人心涣散,只有少部分听从命令随其后撤。

刘文辉的勤务兵接到撤退命令的同时,也听到了枪声,赶紧将刘文辉的蚊账一扯,包起床上的东西就跑,连办公桌上的印章和作战地图都没来得及拿,可见其张皇之状。

倒是曾被他怀疑是草头人的陈光藻,一路忠心耿耿地在后掩护,直至被“安川军”活捉。

刘文辉撤至雅安后,仍停留在岷江一线的部队纷纷自谋出路。

冷寅东手上仍掌握着一万多人马,但是缺乏粮饷,快要断炊了,便对刘文辉说,他想率部到雅安来。

刘文辉听后叫苦不迭:“目下,连随我退到雅安的部队都无米供养,你把部队带来我怎么供得起?”

冷寅东走投无路,不得不派人向刘湘接洽投降。

刘文辉的警备司令也想投降“安川军”,但是又不知道投谁好,幕僚说,要不投邓锡侯吧,都是保定系的,也有人照应。

这司令倒是很清醒:“算了吧,你们看看刘湘这个架势,早晚也要把邓锡侯给吃掉,不如我现在就投刘湘,也免得将来再嫁第二家。”

还有更发噱的。

刘文辉属下的某师不等刘湘过江,就全副武装,自己渡江,跑来要求刘湘收编他们。此举被川军各部引为笑谈,说人家是“抢渡收编”,你们是“抢渡就编”,实在是四川战史中的奇闻。

后来刘文辉谈及往事,回忆这一段的时候仍十分痛心,说这么多部队一枪不放就拱手投降,让他想到了古代的一位四川女诗人。

这位诗人就是花蕊夫人,她有一句很有名的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其实刘文辉的凝聚力还是很强的,他的很多部队之所以“竖降旗”,都是跟冷寅东那样,只想临时混个饱饭吃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