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礼拜六的欢歌:调整期的通俗文学(第10/10页)
女教育界的明星!……新任广东省立第三女子中学校长黄芝丽女士……本来是少年失学的,因后来为家庭问题,便奋志向学;入广东师范学校读书。毕业后即任番禺女子高等小学校校长。该校校务,顿见发达,学生从五十名增加至三百余名。女士并且开办女子职业学校,以便那些来学的妇女,毕业了能谋自立,不要专事依赖男子……女士常说:“要男女平等必先女子要有学问,有职业,能够独立;这样可以使男子知道女子也是人,不是他们的玩物……”
这是一篇既提出问题又试图解决问题的小说,而且解决的途径可以说还是比较实际的。
另有一篇发表于《礼拜六》134期的《黄金美色》写老富翁刘尚卿娶了第六个姨太太,还要到妓院去追欢逐乐,为了一个被称为“花国总统”的名妓,挥金数万仍不得手,一气之下,买动一个乞丐装成阔少,打动芳心,最后在“花国总统”下嫁前夜亲自戳穿,“花国总统”羞愤自尽,而老头的六姨太却也偕人卷逃。小说涉及的不仅是家庭的妻妾问题,还有更深的男女心理学问题。
徐卓呆的短篇小说以滑稽著称。《红玫瑰》第一期上有一篇《开幕广告》,初看仿佛是侦探小说,演员张月痕因演出失败而自卑不振,朋友介绍他到一剧场当台柱,并为他设计了一个绝妙的开幕广告。张月痕住进一家旅馆,又扮成自己夫人来寻,使旅馆怀疑发生命案,警方来查,观者甚众,然后揭开真相,小说最后说:“这不是犯罪,乃是张月痕的拿手好戏,请明晚到微光剧场看他的第二本罢。”徐卓呆的滑稽才能到后来还有更大发展。
平江不肖生虽以长篇成名,但他的短篇更富艺术魅力。实际上他的长篇也可拆成许多短篇。武侠小说在20年代还不甚讲究“结构”艺术,所以一段一段当成短篇来看也是很有趣味的。
野火春风,遍地开花的通俗文学家在各种文体上游戏着、探索着,游戏地探索,探索地游戏。但是新文化运动的暴风雨经年不绝,尤其是1921年后新文学社团笋生蜂起,集团进攻颇难抵挡。在这一背景之下,通俗小说家们同气相求,成立了两个与文学研究会、创造社隐隐抗衡、完全异趣的“组织”——星社和青社。
1922年的七夕,范君博、范烟桥、范菊高叔侄三人,加上顾明道、赵眠云、郑逸梅、姚苏凤、屠守拙、孙纪于几人,在苏州的留园雅聚。大家一时兴起,就结了一个社,摄影留念,范烟桥题名为“星社雅集”,取七夕双星渡河之义。此后陆续有人加入,最多时达105人,“星斗满天,蔚成东南一个文艺的集团”。
同年七月,上海还成立了一个青社,成员与星社大同小异,彼此交插游动。发行过《长青》周刊五期,后来成员“大半隶属于星社旗帜之下”,无形之中星散,不像星社一直坚持到抗战爆发。
星社结集的前七天,赵眠云、范烟桥已在苏州刊行《星》周刊,发行了35期,到1926年又复刊为三日刊,此外还编印过小说汇刊《星光》,杂作汇刊《星宿海》、《罗星集》等。这些刊物均是兴会之举,并非正式机关刊物。通俗文学社团没有宣言、没有章程,“有几次星社雅集,有人提议定社约及入社书,交社费印社友录等,终于不愿意成为合法的团体而否决”。还有一件事很能说明其性质。曾有几个星社成员去济南为张宗昌办《新鲁日报》,一些社友“认为代军阀司喉舌,大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慨”,于是登报脱离星社,俨然义愤堂堂。但后来“鲁行诸子,倦游而归,我们仍旧言归于好,毫无芥蒂,小小的裂痕,也就吻合无间,月仍照例举行雅集一次,杯酒联欢,兴殊不浅哩!”可见这才是不问政治的“纯”文学社团。他们的所谓雅集,不过是“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喝茶、闲聊、吃点心、猜谜语。有一年举行“趣味展览会”,把各人收藏的宝物陈列观赏。任乐天拿来一瓶毒瓦斯,“以质量少,可以嗅领,触鼻微有杏仁气,非常时期之物也”。徐卓呆拿来一破炮弹壳,配以红木座,标签上写:“类别:大花瓶。价值:有倾家荡产之价值。”这实在比今天的种种伪现代派、后现代派的表演要深刻得多、智慧得多。
通俗文学界这种默默无言、顺其自然的结社方式,既是对六朝遗风、明清士人的追慕,也是对新文学界汹汹声讨的一种回答。在平和无言中,通俗作家们勤勉地耕耘着自己的苗圃,度过调整期,迎接现代通俗文学的中兴时代。
不过,闲情雅致的力量万不是“组织”的敌手。“礼拜六”毕竟是周末,欢歌过后,一个新的星期即将开始。在新的星期里,周末的娱乐也将被纳入“计划”。可贵的是1921年前后的礼拜六文学家们,并不相信历史那么轻易地就判定了“谁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