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7页)

刘光国、辛永宗不敢大张筵席宴请客军的军官和犒赏士兵,只好按照西军的老规矩与马政等秦凤军将领厮见了。他们收拾起临时公馆,派亲兵们打磨了早已发锈的兵刃,喂饱了厩马,添置起新的甲胄马具,这才真正做好上路的准备。长期生活在勾栏行院中的军官们慷慨地还清债务,多情地和“相好”道别,约定后会的日期,悄悄地溜回房门。跑赌窟的朋友们吵吵扰扰地和地方的赌友们分了手,把骰子和纸牌塞进靴筒里,准备转移阵地,俟机到部队里去摆开摊子,坐一轮庄。外县的驻军陆续集中到府郊来,城里的部队也陆续开拔出去,临时扎了营帐,等候出发。一切可以阻止大军开拔的军饷、军粮、马秣、兵器等问题统统自行消灭了。秦凤军来不了十天,没有左一个、右一个定出期限,两支军队就混合编制起来,风尘仆仆地走上征途。

王麟、贾评两个从刘光国的黑房间里钻出来,现在又敢于把他们的险乎被斫去的长头颈伸出来。但是这次不是伸向刘光国、辛永宗,对于这几位将爷们是早已领教过,不堪再去领教了。现在他们的长头颈转而伸向马政。这个灰溜溜的西北佬老是不声不响地专心干着自己的活,看来是个老实头,是一颗好吃果子。可是他又是多么骄傲,事事独断独行,说了算数,也不向宣抚司特派来的文字机宜请示汇报。他可是忘了这支军队是归宣抚司直接管辖的,是奉宣抚司的调遣,开到雄州前线去听命出征的。真是目无法纪、目无长官、目无他们文字机宜,这还了得!非要杀杀他的威风不可。

虽然是两个一齐出场,这次却轮到贾评来扮演上次王麟扮演的那个角色了。临到大军即将出发之际,他神气十足地跑到马政的马前宣读起差点被丢进茅厕的宣抚司文告。然后严厉地宣称:这拨人马理应在二旬之前就开赴雄州前线,现在耽搁了这么长久,才得上路,中间还滋生事端,威胁长官,其责任完全应由边防军统帅部承担,他们要把经过情况上复宣相,听候处置。

“二位已经来了一个月,”马政沉住气回答,“怎不早把部队带走?”

“就是有人惑乱军心,从中捣鬼,阻止大军开拔。”贾评咆哮起来。

“就是有人惑乱军心,从中捣鬼。”王麟在旁搭腔道,“宣抚司一定得派人好好查上一查!”

“二位何不就近查明了,立刻上复童太尉,童太尉岂有不听尊意办理之理?”

“还要查什么?”贾评发威道,“姓马的,你休得装聋作哑。统帅部干的事情,你马都监还有不清楚的?”

急遽之间,马政的脸被暴怒和轻蔑扭得完全改变了样子。他蓦地吼一声:“滚回去,你们这两头蠢驴!”

接着他就高高举起马鞭,在空中挥舞一下,甩出一个大圆圈,然后噼啪一声直劈下来。这一鞭的势头来得如此凶猛,以至这两匹“驴子”错以为鞭子已经打到自己身上。他们忙不迭地回头就跑,连掉在地上的宣抚司文告也顾不得捡起来。

在一旁看到这幕活剧的官兵们一齐痛快地拍手,哈哈大笑起来,用这一阵狂笑给宣抚司的两位机宜大人饯行。

4

最早抵达雄州前线的是西军统帅部的后勤人员,他们先到一步,要为五路大军安排住宿安顿之处,布置粮站,采办马秣,担负着重要的任务。三月初旬,作为西军的选锋,由杨可世率领的一万五千名泾原军暴风骤雨般地开到汛地。几天以后,种师中率领的秦凤军主力也按期到达雄州。

在这以后,到雄州来的客人越发多了。宣抚使童贯本人和幕僚团首脑、他的左右手述古殿学士刘鞈、龙图阁直学士赵良嗣虽然还继续逗留在京师,不得动身前来,但是由李宗振、李子奇、于景等“立里客”组成的宣抚司却抢先种师道一步在雄州城里正式挂上招牌,择吉开张。他们眼快手快,把雄州城里最好的房舍——接待辽使的行馆,抢在手里,作为宣抚司办公和他们寄宿之处。接着河北都转运使詹度、河北转运判官吕颐浩、李邺等人也接踵而至。转运衙门要负责供应大军的军需物资,是全军的总后勤部,责任重大。可是他们首先忙着从京师转运来大批山珍海味、牛羊鱼肉,以便知雄州和诜可以择日在州衙大厅及宣抚司里大摆筵席,绝无供应不周之虞。

雄州原是个边境小城,一年中,只有宋、辽两朝互贺正旦、互祝圣寿的使节送往迎来之际,才稍稍热闹一番。如今平添了这么多的客人,“立里客”又最好寻欢作乐,他们委请转运部门连带也转运来大批歌童舞伎、笙管弦乐、赌筹博具,这才使得这座边城真正热闹起来。

继秦凤军主力而到达的是马政率领的一部分秦凤铁骑和胜捷军。他们在路上总算风平浪静,太平无事。

应当最后抵达的姚平仲率领的熙河军也提前开到了,他只比马政晚几天,而超过了应当比他早到的种师道的统帅部和泾原军余部。种师道并无愆误,而是万事好胜逞强的姚平仲以急行军故意超前了。前线尚未发生战争,这种急行军并无必要,反而给后勤人员增添不少麻烦。姚平仲明知道种师道不喜欢破坏命令,在行军中,超前和愆误同样都是破坏命令的错误行为。但他偏要用这样那样积极勇敢的错误来冒犯种师道、激怒种师道,似乎这种冒犯能够给他很大的快乐。

到了三月下旬,西军已经开到三分之二,只有种师道和刘延庆及所部尚未抵达。十万大军在几个月的短促时间中,基本上完成预定的长途行军计划,对西军来说,简直是一件杰作。可是就在这几天内,各军之间以及全军内都有那么多的共同性的事务亟待办理。后勤人员负不起这等重大的责任,于是众望所归的种师中不得不徇诸将之请,暂时代替老兄几天,摄行统帅部的职务。

这种临时的摄护,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丝毫没有好处。种师中虽然具有对敌战斗的丰富经验,却缺乏对自己人,特别是对不拿武器的文员们作战的经验。他不明白在宣抚司人员的心目中,他既然摄护统帅,就是他们的头号敌人。在几天之中,宣抚司的排炮,选中了他这个目标集中轰击。

没有宣抚使的宣抚司和没有都统制的统帅部处于绝对对立的地位。宣抚司每天以措辞严峻的文书,以咄咄逼人的口舌,以烦琐细小的事务,以及只有超群轶伦的天才们才想得出来的一切办法来折磨种师中,使得脾气一向温和克制的种师中也有忍耐不住、招架不迭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