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7页)

“她还是高俅、蔡京那伙人的死对头。”刘锜接着补充,“他们狐营狗钻,一心要打通她的路道,借她这股裙带风吹上天,都吃她撵了出来。他们把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却也奈何她不得。”

“你怎生回答官家的?”

“官家圣旨,怎敢有违?”刘锜打趣道,“俺当即回奏:‘马扩昨夜刚办了喜事,容臣稍待数日,即陪他前去。’官家还催促道:‘卿等要去还是早去为妙,再下去可要大忙了。’”

“想是李师师听了兄弟的名声,要你陪去。”刘锜娘子以女性特有的细心插问,“只是你们真的去了,官家岂不生心?”

“李师师要官家办的事,他怎敢道个‘不’字。”以侍从官家谨慎著称的刘锜,在家人夫妻之间的谈话中却也是很随便的,他缺乏含蓄地笑笑说,“官家宁可得罪满朝大臣,也不敢稍稍违拂她的意思,贤妹听了可觉得好笑?”

“朝臣有什么稀罕?王黼、童贯作尽威福,在官家心目中只是几条供使唤的狗。蔡京位极人臣,不过是陪官家作作诗、写写字的门下清客,一旦玩腻了,就把他踢出大门。怎比得师师是官家的……是官家的……”刘锜娘子一时也想不出既要尖刻,又要表明官家对师师无比宠爱的程度,又不能贬低师师品格的恰如其分的词儿。她问刘锜道:“你道她是官家的什么?”

“是官家心坎里的宝贝。”刘锜笑笑,现成地说。

“咱说过了的话,不许你重说。”

“再不然,就是官家头顶上的皇后娘娘!”

“不是,不是!”刘锜娘子摇摇头,“郑皇后哪里比得上她?再说官家几曾奉郑皇后的一句话为‘纶音玉旨’?”

“俺说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娘子你倒说说她究竟是官家的什么。”

“咱说呀,她什么都不是!”刘锜娘子想了半天还只得这句话,“她就是官家的李师师。”

这支插曲为暖女会平添了不少欢笑的气氛。只是赵隆尚未回来,不免引起大家的忧虑。好容易等到晚晌,才见他气呼呼地转回。

“好大的架子!”他一进门就吼道,“童贯这条阉狗直敢教俺赵隆白等了一天也不见面。”

原来经抚房号房外,一排板凳上坐着几十个对童太师有所想告和乞求的人。他也被他们打发进这个行列,把他冷淡地撇在一边,白白等候了几个时辰,也没请他吃顿酒饭。最后人家告诉他,童太师今天没空延接他,叫他明天再来候见。他忍不住发作起来,争论道他找童贯是奉官家的旨意前来计议军国大事,岂能叫他久候?一个衣冠华美的官儿从里间踱出来,用着有分寸的礼貌告诉他,太师近来正忙着,但已安排下明天接见尊驾,劝他不必性急。然后难听的话来了:“有人候了大半年,还不得接见呢!等了半天算得什么?东京辇毂之地,可比不得你们边远之区,到这里来候见的总管、钤辖多如牛毛,哪在乎……”赵隆没等他说完这一句,用靴跟狠狠地蹬一蹬地板,拔脚就走。

赵隆在述说这一天的经过时,不由得气愤难忍。刘锜急忙安慰他:“渐叔何必去生这些小人之气,他们要不在势头上逞威作福一番,那还成为什么小人?”

暖女会需要温暖的气氛,需要一个愉快的和通情达理的爹和岳丈。赵隆虽然憋着一肚皮闷气,还是硬咽下去,勉为其难地做到了他们希望能做的事情。他一口喝干了女儿、女婿敬他的酒,一口喝干了刘锜夫妇敬他的酒,然后举起空杯,向刘锜打个照面,大声地唱一句不知从哪里听来、学来的唐诗:“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句诗显然不符合暖女会的需要。

3

第二天不是出于娘家邀请,而是新夫妇自动来娘家“双回门”的日子,东京人称之为“拜门”。这又是婚礼中的一个盛典,刘锜娘子自然又要为它大忙一番。

可是那一天绝不是黄道吉日,凌晨开始就下起簌簌细雨,后来雨点放大,一整天都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更加可惜的是被“拜门”的正式对象赵隆没等到女儿、女婿回门,就到经抚房去“拜”童贯的“门”了。那道经抚房的门绝不是令人欢欣鼓舞的门,他临走前带着那种阴沉的表情,以至于一望可知,这次拜门可能带回来什么样的结果。刘锜预料到今天将会发生的事情,除了无限含蓄地叮嘱他要沉住气,又特别派了一名妥当的亲随,要他紧紧跟定钤辖,得机就提醒钤辖,家里有事,一等公事谈毕,趁早回家。

虽然预先筑了那么周到的防御工事,赵隆还是没有及时回家。午刻以后,刘锜又派人去经抚房打听。那边的人只知道太师接见钤辖后,就各自走开了,不知钤辖的去向。刘锜又派人到赵隆平日走动的几家故旧家去探询,都回说钤辖今天没有去过。

刘锜预料到赵隆可能与童贯争吵,却没有想到会见后,他会跑得不知去向。双回门的一点喜气,完全被破坏了,这顿酒席大家都吃得忐忑不安。这早晚他到哪里去了?会出什么事情?各式各样的猜想在各人心头浮现。

“爹近来心境忧郁,昨晚回家后面色又恁地难看!”亸娘首先把她的不安表露出来,“妹子怕会发生什么意外!”

“贤妹放心,这小小的东京城,哪里丢得掉一个大大的赵钤辖?俺再打发人去找,想他不久也自要回家了。”刘锜只得安慰亸娘。

刘锜娘子却说出了大家心里猜度的最坏的想法:“童贯那厮,无恶不作。倒怕伯伯得罪了他,他在暗中弄鬼,计算伯伯。”

“这还了得!”刘锜连连摇头道,“京师乃辇毂之地,渐叔又是奉旨去和童贯厮见的人,他再歹毒些,也不敢动渐叔一根汗毛。俺看他一定是去哪里喝酒解闷了。”

“俺看童贯也不敢出此毒手。”马扩跟着说,“只是泰山近来身子又不结实,这样豪饮剧醉,令人好不担忧!”

“伯伯昨晚还说‘与尔同销万古愁’,咱看他忧心如焚,几杯酒怎解得开他的愁怀,倒是‘举杯消愁愁更愁’了。”

“渐叔对这场战争,一直忧心忡忡,放怀不下。”刘锜叹口气道,“再加上他对童贯这伙人气恼难平,五中郁结。你道不让他喝几盅解闷,叫他怎生排遣日子?”

“泰山身经百战,履险如夷,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了,怎生对伐辽之战倒没有把握起来?心病要用心药医,俺看只是全军用命,打赢了这一仗,才叫他放心得下哩!”

“渐叔可不是为这个烦心?”刘锜又叹口气,“依俺看来,不但渐叔如此,就是种帅、端帅他们也是气势不壮。记得腊底在渭州,与他们辩难分析,费了多少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