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8/12页)

“俺好歹……”李处温有点紧张地回答。这时几个人的脚步声已经逼近脑后,这一句没能说完的话就消失在铿锵的环佩声和袅袅的炉烟中间。

虽然搭上了李处温的关系,谕降的前途变得乐观起来,但是赵杰、沙真两人仍然杳无音信,他们的处境令人担忧。马扩在净垢寺行馆宽大的客舍中,清晰地听到因为有国宾居住从而显得特别有精神的僧侣们为大宋慈圣陈太后荐福做晚课的钟声、钹声、诵念佛经声。晚课完毕后,他又清晰地听到报更的柝声。初更、二更报过去了,然后报了三更。在万籁俱寂之中,又听到一声好像拖着一条尾巴的寺钟声,在凝寂的空气中飘荡着。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窗外有一阵不寻常的撒沙子的声音。马扩马上从榻上跳起来,往窗畔走去。他轻轻咳嗽一声,就听到窗外低低的呼唤。

“好了,”他高兴地想道,“赵大哥和沙兄弟果真回来了。”

他打开窗子,他们两个猕猴一样轻捷地跳进来。虽然在完全的黑暗中,仍然遮盖不住闪耀在他们眼睛里的兴奋的光芒,根据这个就可以推知他们带来了好消息。

“好教宣赞放心,大事已告成功。”赵杰低声向他汇报,竭力保持镇静的态度,“刚才李处温回家说,宫中开了御前会议,多亏他力持归降南朝之议,说服了萧皇后与诸大臣,最后才定下局来。明天早晨萧皇后要找宣赞去面议称藩归顺之事,少不得还有些讨价还价之处。他叫俺们趁天亮前通知宣赞,让宣赞心里有个底子,明天谈起来就不怕她不就范。”

这个结果是他白天在北极庙与李处温谈判后就预料到的。他急于要知道他两个在这几天中干了些什么。他为他们担了多少心!在政治斗争中,他像赵杰一样,虽然积累了不少经验,但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完全控制自己感情的程度。

赵杰理解马扩的心情,随之便叙述他两人这几天的经历。他们来到燕京后,打听得李奭连日在宫中宿卫,无法与他见面,心中焦急。直到前天中午,李奭从宫中下值回来,他们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不肯错过,就在路上唤住李奭,出示赵良嗣的书信。李奭一看信封,就约退从人,与他们说起话来。

他们单刀直入地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李奭读了信,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久打不定主意,后来来个缓兵之计说:“二位来意已知。俺此刻正忙着,刚出得宫来一转,又要回去值夜班。二位先去找个客栈宿了,俟俺与家父从长计较后,再来通知可好?”

“此事万分急迫,只争在俄顷之间,怎容从长计较?”赵杰催逼他道,“俺还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奉告,只是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公子既要回宫去值宿,俺两个今夜便随同公子进宫去密谈如何?”

“宫禁之地,警卫森严,”李奭吃惊道,“如何容得二位混进去?”

“这事攸关公子一门吉凶。祸患之来,迫在眉睫,俺得知了,如不奉告,岂不辜负了赵龙图对尊府的一片赤忱!俺等要进宫去,凭公子一句话,有何为难之处?”

李奭情急,果然去弄了两套禁卫军的号衣回来,让他们混进宫门,选个僻静处谈论起来。

李奭像他的老子一样,既看到小朝廷的岌岌可危,又贪恋目前的富贵,一时还不肯下决心。赵杰摊出了手里的牌,把赵忠、张宝两个被耶律大石捕杀之事相告,还危言耸听地说,赵良嗣那封信已落在耶律大石手里,祸生不测,要他快快打定主意。李奭果然最怕这一招,他横下了心,明确表态,明天一定与父亲商定办法,弃暗投明。

“兄弟们忒大胆,要说话哪里不好说,偏要混到宫禁中去。”

“这叫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杰说,“放过了他,又待何时再找得到他?休说宫中森严之地,谈论起来,倒是太太平平,安安静静,无人干扰,比哪里都强!李奭跟俺两个谈了半夜,看看不得机会出去,就安排俺等住在他房里。可笑燕王耶律淳那厮的寝宫近在咫尺,还蒙在鼓里,做他的南柯梦。”

“俺做了皇帝近邻,这一宵睡得好不香甜!”沙真得意地说,“蒙眬之间,一觉醒来,只见赵大哥睁大眼睛,似乎想跟俺说什么,不想俺一个翻身,又呼呼睡去了,不知道与赵大哥说了话不曾?”

“话倒说的,不是与俺说话,却是自己说梦话,说什么擒贼擒王,俺真怕你说得高兴,惊动了人,坏了大事。”

“兄弟们何时见到李处温?他说了些什么?”

“到了午间,李奭才得空把俺等带出宫禁,回到相府。正值李处温已从北极庙回家,正派人去找儿子。俺四人在一间密室里谈开了。李处温说他已与宣赞见过面,准定照宣赞吩咐的去做。还说了许多好听话,说什么俺李某人身在北阙,心向南朝,何缘得以邂逅宣赞,岂可坐失良机?倒是他儿子说得老实。他劝老子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俺父子不动他的手,他必先动俺父子的手。既要夺取这场富贵,事贵神速,千万不要落在他后面。

“黄昏时分,李处温奉诏匆匆进宫,直到深夜才回来,立即找俺等道:今夜的会,开得剑拔弩张,萧遏鲁、左企弓这批人恨不得把他嚼碎了吞下肚里去。他唇焦舌敝,好容易才说服皇后定下大策。他还再三说,宣赞成就得这份大功,千万不可忘记他父子舍生忘死、效顺南朝的大功。”

“他们忙来忙去,就为了这一条,俺岂有不知之理?”

“赵龙图要不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怎敢行这条计策?可知他是十拿九稳的。”

“给他一点好处,连亲生的爷娘也肯出卖于人,何况只卖得皇帝、皇后各一口,这还有什么舍不得?”马扩忽然把他早间得到的李处温的印象与王黼的印象联系在一块儿,进而把辽的文武大员们的印象和朝廷权贵们的印象也联系在一块儿了。他深有感慨地叹口气说,“偏偏就是这些人居高位、享厚禄,偏偏就是这些人掌握朝廷的命脉。一旦天下有事,难道只有李处温一个人才会干出这等勾当来?”他停顿了一下,好像要把这种丑恶的思想从头脑中挤出去,“俺说到哪里去了?大哥听俺说得可笑,倒真个成为忧天之烦的杞人了。”

“俺不是与宣赞说过,”赵杰完全理解他的弦外之音,说道,“这就是豪族巨姓、权贵大官们干的勾当。他们的本钱越大,出卖的东西越多。哪管南朝北朝、契丹汉儿,到头来都是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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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伴使副姚璠等三人忽然在凌晨四更时分接到皇后懿旨,要他们今天上午伴同南使马扩前去南城瑶光殿等候“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