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0/21页)
贾评是宣抚司的重要僚属,童贯的亲信,童贯特派他随军前来燕京,原来就含有监护诸将和文字联络宣传的双重任务。既经宣抚使指名派遣,贾评说不得也只好出来辛苦一趟了。在夺得迎春门后,他倒确实忙碌一番,写了捷告,派人驰往大营。接着在街市的激战中,他又献上一条毒计。在活捉到的契丹贵族妇女中,挑选一名年龄相仿、体态丰腴的,把她披头散发,张开两臂,捆绑在一个十字木架上,然后连人带架,装进一辆拆去车篷、车壁的露天大奚车上。车后挂一幅白布,写着斗大的字“捉拿得逃犯逆妇辽皇后萧氏一日巡行徇众”。贾评亲自带着几面锣鼓、数十名亲随士兵,簇拥着这一个绑在露车上的假皇后,推到几条重要的街道上往来示众。萧皇后平日威重,莅朝听政,只与几个亲信大臣接触,普通臣僚,天颜咫尺,也看不清楚圣容。如今变成这副狼狈相,一般契丹战士和汉儿的富室大姓中,真伪莫辨,一时受到蒙欺,也起了摇惑人心的作用。贾评自以为立了不世之功,得意非凡,杨可世率部进攻王城时,他讨个差事,留在外城,负责恢复秩序。杨可世的马蹄声刚过去,他就带些亲随穿门踏户地去干一项破坏秩序的非文字的“机宜”工作,那就是当初他在陈州府答应过胜捷军的官兵们一旦攻入燕京城就可以放手大干的快活勾当。他自己首先实践了诺言,过得好不惬意的大半天!不想奚军一个反攻,杨可世落荒逃走,亲随们也一哄而散,只剩得他孤家寡人,早已吓得手颤脚软,刺不动马,被奚军手到拿去。
王渊也是童贯的亲信,在琉璃河一带为刘光世的后军催粮,刘光世的军队忽然转得无影无踪,他反而碰到萧干的大军,一阵赶杀,也把他顺手捉来。
在俘虏之中,萧干单单看中这一对活宝。他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派了一队铁骑押了他两个,沿着河沿阵地往来巡徇。要他两个自报姓名、官衔,并说奇袭之师已全军覆灭,杨可世、郭药师等将领死的死、降的降,现随大石林牙前去夺取涿州城。这里南岸宋朝大军,面临四军大王的追击,后路又被切断,进退无门,不如早早投降,最为上策。这两条软骨虫,要保牢自己的狗命,对萧干的吩咐,一一照办。在河岸一带,喊得声嘶力竭、喉咙喑哑,不辜负萧干的赏识。
萧干攻心之计,在一时慌乱中,果然产生奇效。刘延庆听到一系列的败讯,吓得心胆俱裂,躲在营垒中,闭门不出。
二十四日午后,在几乎接到刘光世派人送来的一个简单报告,报称前军已夺门而入燕京城的同时,童贯、刘延庆也接到杨可世送来的一份告捷书,这篇文章骈四俪六,对仗工整,辞藻华丽,在语气之间把胜利夸大了十倍。原来贾评虽然身为文字机宜,平常也喜欢绕笔头,写些告示、议状等类的小块文章,如果要他写一篇能够上告宗庙、下垂万世的黼黻文章,却是力不从心,只好望洋兴叹了。他随军出发之前,早就未雨绸缪地托人代笔捉刀,预先拟好一篇收复全燕的告捷稿。夺得迎春门后,他认为大局已定,不暇细细推敲,只加上“萧氏尚待搜获”一句,就照抄发出。文章讲得如此肯定,连王城尚未进入的话也没有说明白,这就不能怪宣抚司、统帅部诸人接到这份捷报后,得出燕京已经收复了迄,只留下些残敌正在继续扫荡中的印象。天大功劳,已经唾手而得,童贯怎敢怠慢,连忙请当代大手笔、当时正在宣抚司当差的宇文虚中拟了一道贺表,连同这份捷报,一齐用六百里加速急脚递递送东京。
二十六日半夜里,东京人已传遍全燕收复的喜讯。二十七日黎明,王黼率领百官群僚奉表申贺,官家正式在紫宸殿受贺,御笔亲自赐名燕京城为燕山府,其余已收复和尚待收复的州县也一律赐名改称,又下诏曲赦新复州县,奖励前线将士,君臣们欢天喜地地要筹备一场规模空前的“普天同庆”大典来庆祝这个前所未有的军事大捷。
东京君臣兴高采烈之日正是前线将吏如坐针毡之时。
童贯、刘延庆快活得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二十五日中午,刘光世就带着杨可世前军已全军覆灭,杨可世、郭药师等将领下落不明的坏消息,率部匆忙逃回。其实刘光世带来的消息纯属臆断,他只听说萧干已全师回援,就断定杨可世必败无疑,在他拔脚往回转的时候,正是杨可世在王城门下喋血苦战,迫切需要后军前去接应的时候。如果刘光世的接应之师先萧干的援军到达,战局的结果可能就会大不相同了。童贯、刘延庆当下听了这个消息,又不见杨可世那里有人派来,就信以为真,吓得魂飞魄散。童贯一看大局不妙,一面痛斥刘光世擅自逃回,贻误戎机,一面借口善后,自己带着僚属们急忙逃回雄州,把前方军事完全责成刘延庆,要他戴罪立功。
刘延庆如何挑得起这副千斤重担?二十五日夜萧干耀武扬威的挑战,完全证实了刘光世带来的噩耗。他如在水火之中,一心只想步童贯之后尘,立刻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二十六日刘延庆才得到确息,杨可世、郭药师等少数人既未阵亡,也未投降,已取道固次、三家店逃回涿州。这个消息也不能使他安心一点。这时萧干派人潜入卢沟河南岸宋军的后方,到处纵火,把宋军的军需、粮食焚烧一空,有些驻军的营寨也被烧起来,白天黑夜,不是烟焰迷目,就是火光烛天。再加上萧干到处相度水势,搭架浮桥,扬言要大举渡河,围歼宋军。又说涿州、易州都已收复,包围圈日益缩小,宋军再不逃走,唯有死路一条。萧干的谣言攻势、宣传攻势、水攻、火攻纷至沓来,前后相继。宋军前阻无定之河。
十月二十七日、二十八日两天,刘延庆连续给宣抚司申了十二道文书,要求立刻“那回”。
童贯也乱了主张,自己不出面,却叫“摩睺罗”以宣抚副使的名义,给刘延庆一个书面答复:“仰相度事势,若可以那回,量可那回,不可有误余事。”
刘延庆的申文和蔡攸的复文都不愧为文牍主义的杰作。刘延庆明明是自己希望“那回”,为推卸责任计,要宣抚司给他一个书面答复,同意那回。童贯乖巧,推给蔡攸复文。蔡攸说了模棱两可的话,“若可以那回,量可那回”,还要刘延庆自己斟酌裁度,把责任推回去,然后再官样文章地责成他“不可有误余事”。仓促那回,岂得不误余事。其实误不误事都不在他们考虑之中,他们只要求自己不负责任、少负责任就好。但是这件复文的确救了刘延庆一命。后来朝廷追究起战败的责任,刘延庆出示复文,童贯、蔡攸不能够把全部责任一股脑儿地都推在他一个人头上,才得了较轻的处分。由此可见这条糊涂虫,在保护自己安全一点上,倒也不算太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