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6/16页)
命则可请,和则可通,看来金人不得不大发慈悲,准如所请。这些大官儿感觉到让步得越多,对祖宗神灵社稷百姓惭怍愈甚,对他本人的安全就越有保证。换言之,他们安全系数的大小决定于出卖国家民族利益的多少。
可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济王赵栩、中书侍郎陈过庭打着请命使的旗号还没走到龙津桥,就有一批“乱民”一拥而上,把十多名侍卫赶散。为首的一名汉子一把抢过“以哀吁天”“为民请命”两面黄旗,立刻撕得粉碎,一个结结实实的矮老头子指着陈过庭的鼻子警告道:“俺百姓们的命,自会挣扎,无须诸公向金虏哀请。诸公要为自己乞命,须要为国家留些体面,休做出贻羞家门的勾当,叫子孙万代都抬不起头来。”陈过庭平日的官声较好,倒也没有十分为难他。
这是“乱民”们第一次显示一点颜色给大臣们看看。
“乱民”如此猖獗,大臣们不能坐视,自然要给予打击。这一次又是这个范麻子范琼自告奋勇,表示只要给他一个“京城四壁都弹压”的名义,让他率领所部,驻屯京城诸要道,就能解散胁从,尽捕为首的,务必斩草除根。当夜王宗濋、徐秉哲二人据以入奏,还说自陈东伏阙以来,朝廷姑息养奸,致今日乱民殴辱亲王大臣,撕裂钦赐黄旗,沮坏两国和议,此而不治,乱将何极?力请渊圣降旨推斩数人,乱乃可定。不管他们危言耸听,给乱民加上多少罪名,渊圣听了,唧唧哼哼,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明正典刑的杀人处死是要得到圣旨俞允的,除非他们在现场动手,可以格杀勿论。这几名侍卫官实在太不中用了,当时如得范老虎在场,就可以血流街衢,杀个痛快。事后追究,为时已晚。渊圣唧唧哼哼,那就表示他不同意杀人,王宗濋这个舅爷拗不过圣意,文官徐秉哲也无可奈何。二人只好变换一个手法,说到如今金人虽不下城,城中不逞之徒,有髡首披发,易服改装,伪为番人,剽掠居民的。前日统制官范琼在北城捕得数人,枭首通衢,军民安堵。金兵在城上看见也拍手称快道:此乃南大伯犯法者,你们杀了他,甚称我心。然后一齐奏请道:“范琼勇毅果断,素有威望,为百姓慑服,如任以都城弹压使等职,京城的治安可保。”
“这范琼莫非就是在刘延庆手下任职、人称‘范老虎’的那个军官?”
二人顿首称是,徐秉哲还为他解释一句:“范琼虎威为乱民慑服,故称以老虎。”
这次渊圣却回答得十分明白畅快:“宣化门之役,朕目睹范琼拥兵自重,不肯开城出援,坐视友军覆亡而不顾。如此之人,岂可再用?卿等以后休在朕面前再提范琼之名!”
渊圣一面说,一面双手乱摇,态度十分坚决。徐、王二人只得下殿而去。
毕竟是读书人的鬼点子多。徐秉哲请旨杀人不准,荐人不成,经过一夜的搜肚刮肠,第二天又想出一套新花样,请旨施行,居然得到俞允。
这一天在京城的各道城门以及通衢大街上都揭着开封省奉旨出的榜,晓谕百姓:
大金军登城,敛兵不下,全活百姓,存我社稷,恩莫大焉。奉圣旨,文武百官,僧道耆老可诣大金军前致谢其全活之恩。愿犒军者,听以金帛牛酒,去南薰门伺候,听指挥。
在东京的百姓中,除乱民外,也有一些顺民,他们从最初的惊慌中恢复过来,觉得金军敛兵城上不下,确有再生之恩,去南薰门谢恩犒军,可以增加金军的好感,增长自己的安全。这一天,追随文武大臣僧道耆宿去南薰门谢恩,并带去金帛牛酒犒谢金军的百姓确实不少。从城头上望下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十分壮观。
斡离不、粘罕表现得十分谦虚,他们派了十多个使臣用女真话和汉语翻译,在这支谢恩的大队伍面前往来传话道:“国相太子致意:军中食宿不便,无烦远到军前。僧道父老,也无烦泥雨中匍匐远行,但请在寺庙看经念佛,祝大金皇帝圣寿无疆。金帛牛酒,一律却收。”
在文武百官的带头下,不少百姓还没有吃到金人的苦头,居然匍匐于泥泞雨雪之中,高声感谢大金活命之恩。也有反应敏捷,立即高声祝愿大金皇帝圣寿无疆的,有人把带来的金帛缚在长竹竿上,高高举起,表示感谢国相太子体恤民艰,不受犒谢的盛德。当然更多的百姓既不匍匐泥中,又不高声称颂,他们冷眼旁观,暗笑在心。
由开封尹徐秉哲导演,经过圣旨俞允在南薰门内演出的这出戏,倒也演得有声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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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天的混乱时期,现在有关东京及北宋朝廷命运的斗争形势逐步明朗,斗争各方面的壁垒也逐渐分明起来。当时斗争的三个方面是:按兵不动、正在窥伺机会看看从哪里下手才可以得到最大便宜的金军首脑们;在军事和精神上都被金人征服,准备接受金人的宽大赐予而对老百姓犹有余威可逞的北宋部分朝臣;被宋金双方都看成为不逞之徒,一心要破坏他们达成“囫囵交易”协议的“乱民”。这三方面错综复杂的斗争正在剧烈地演进。
已经取得主动权的金军首脑们表现得最为冷静,不仅斡离不如此,连一向以脾气暴躁出名的粘罕在许多场合中也能够有所克制。
城破后,金军还是敛兵城头不下,胆大的老百姓,也有上城来与金军兜搭,有的就与金军做起买卖来。这时金军手里有的是钱,老百姓也愿意出售一些“剩余物资”,以博盈利,这种交易的规模越来越大了。这一天,驻扎在距粘罕大本营青城不远的南薰门上的一队金兵下城来收购物资。他们花了高出市价一倍的钱买回去一坛黄酒,打开湿漉漉的泥封,舀出几碗来,黄中泛白,白中泛黄,里面浑浑浊浊的,倒也不离谱儿。几个性急的军士,不由得端起碗儿就喝,忽然一股骚臭气扑鼻。再仔细小口品尝一下,这才尝出味道,哪里是什么中州名酒?竟满满地装了一坛溲便。再下去找两个卖主时,早已逃得无影无踪,要想杀几个无辜的百姓煞煞气,无奈他们这几个人一面孔的杀气腾腾,在旁的老百姓也早一哄而散。而他们毕竟还受到军纪的约束,不敢在城下闹市中大开杀戒。
这件事报上去了,如果在过去,就是屠城的理由,至少也要血洗几个街坊惩罚恶作剧的百姓。这一次粘罕居然克制住了,只说一句:“小民无知,只由他去!日后逮住时,就把这坛溲便硬灌进他的肚子,看他还敢不敢戏侮大金军士!”
景王、谢克家以通和使的名义去刘家寺斡离不大营议和时,斡离不态度温和,亲自接见了使副,并不计较“通和”一词僭越。他只提一个实质性的要求,要派宁昌军节度使萧庆入居尚书省,协同宋朝的户部检视库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