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7/16页)

景王、谢克家回奏时,渊圣大方地回答道:“今国家已为他所有,何在乎区区库藏?就让萧庆来吧!”

萧庆说到就到,第二天即来尚书省视事,他什么都要管,实际上就是尚书省的太上皇,并不限于区区的库藏。但检视库藏的结果却也不是区区的。据萧庆派员登录又经北宋户部官员会押的一份库存清单,内开:“绢,大数四百万匹,表缎一千五百万匹,金三百万锭,银八百万锭。”

根据当时北宋的物力,库存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个数字。萧庆怎样会开出这样一份清单,北宋计臣又怎样会在清单上会押,这宗疑案永远弄不明白了。

第二天派去的使臣是济王和侍郎陈过庭,在名义上降格为“请命使”。务实的斡离不并不计较虚名,他还是十分温和地接见济王与陈过庭,说:“一切都好商量。不过,下一次最好让宰相何自己来,可以说得更加着实。”

红萝卜首相何这时早已把外面一层红皮剥光,成为地地道道的主和派。不过他曾听计议使郑望之谈过李棁在斡离不大营中受辱之事,余悸犹在,现在听说斡离不指名要他去刘家寺金营谈判,吓得心惊肉跳,不免要向萧庆“请命”,最好是免此一行。萧庆说:“二太子令出法随,他要宰相去,宰相怎得拗命不去?”然后又为何打气道,“二太子与贵朝素有善意。记得城破之日,他径至青城,与国相商议道:‘自古北兵到南朝,未有不破其国,携其主以归。此只是兵强而已,德不足也!孰若立其主刻大碑于梁、宋之间,使天下后世知我行兵有名,且不绝人后,也使南朝数百年不敢动,此功德甚大。如若不然,他日赵氏自立为主,即更无立主一段恩义,为计甚拙。’此话在我军中人人皆知,宰相此行,或二太子就要与你商量立主树碑之事。再说丰碑颂德,二太子也非要借重大手笔不可。宰相此行,太子必以善意相待,恩礼相加,宰相何必畏惧?”

这番话确实安了何的心。

为二太子的仁义恩德制造舆论,何已数闻不鲜,却没有一次像萧庆今天谈得这样具体的。他此行必无惊惧,这是不成问题了。不过细细体会萧庆所谓立主一说,是否仍以渊圣为主,受大金皇帝的册封,还是废去渊圣另立赵氏一人,这两种可能都有。太上皇的子孙现在东京的还有不少。就是太宗、英宗、神宗的血胤,现在也到处可以找到。只要是赵氏之后,他何是人尽可君的,立了之后,仍不失佐命之功。如果他不去金营谈判立下这段功劳,将来新主面前不好交代,他宰相的位置也保不牢了。这样一想,他不仅不惧此行,反而向渊圣力陈一定要亲自去和斡离不谈判的理由,慷慨请行。

渊圣不禁掉下眼泪来,说道:“时势危艰如此,卿一心为国为朕,舍生赴敌,忠义无匹,且受朕一揖。”

渊圣果然向何作了一个揖,使何连脖子根一齐红出来,他自己分明知道此行为的是赵氏宗社,也为自己未来留个余地,却并不专为渊圣本人,很可能斡离不就要与他谈到废渊圣之事。他内愧于心,一时良心发现,也掉出几滴悭吝的眼泪。骑马出朱雀门时,手中所执的马鞭,不觉三次坠地。

何在青城见到粘罕、斡离不两人,情况不像他事前琢磨的那样美妙,接见他时,粘罕中军营帐守卫严谨,卫士都露刃卓立。粘罕、斡离不坐在三尺高的毡毯上,面前放着一张大木案。

粘罕先厉声责问:“南朝拒战,谁为之谋?”

依靠出朝时一线天良的发现,何居然有勇气回答道:“主战议。”

粘罕再问:“听说是赵皇不自量力,坚欲拒战,你休为他开脱!”

何再一次承认自己的责任,并不改口,他说:“赵皇用为相,一切战议皆出于。中间赵皇听了贵朝大使刘晏的话,几次派人来国相、二太子处议和,都为所阻,与赵皇无涉。”

“城破前,我遣刘晏等两次三番招你出城,你何故抗命?今日城破你怎又来此处?”

“昔之不来是为生灵,今日城破国亡,国相太子见召,不敢不来。”

何居然回答得理直气壮,粘罕为之动容,他低声与并坐的斡离不交换了几句话,忽然把语气放温和了,说道:“尔也忠臣,回答得煞好。我不难为你。我须见赵皇,面约和议,然后奏闻北朝皇帝。你今回去,传太子与我的话,务请赵皇明日此时,在此地相见。”

刚才回答这几句硬话,何是冒着被粘罕一棒打死的风险的,他倒挺过来了。现在却派给这样一个轻松自在的任务,如他所知,金朝有废立之意,萧庆的话已透露消息,粘罕问话,句句要坐实渊圣抗师之罪,似为废立张本。这件事如让他去办,显然会使他十分为难。如今好了,他只负劝驾之责,把渊圣劝到这里,废立大事由他们直接谈判,那就不要他背上胁君的罪名,心里就好过得多。再则今天谈话中也不曾涉及立碑颂德之事。金帅要借重他的大手笔撰制碑文,这固然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只是碑文撰就了,将来勒石上丹,不免要刻上他的大名和状元宰相的头衔,不管他如何巧妙立辞,要让金人满意,那就非为夷狄之君歌功颂德一番不可,这毕竟不大光彩。此事从权做了也罢,要认真写出文章,刊诸丰碑,流传于青史,千百年后,仍逃不过汉奸的恶名。唐德宗朝的宰相蒋镇受胁撰文称颂叛逆朱泚,事后内愧于心,仰药自尽而死。他也怕自己落到这样的命运。所幸二帅既不让他成为蒋镇之续,又不让他做金殿逼主、负了千秋恶名的华歆何回到大内,奏明他与粘罕应对的话,这番话是他一生中的得意之笔,将来肯定要记入国史,怎能不详尽敷奏?然后又把早一天萧庆与他说的那段话,略为改头换面,复述了一遍,力言二帅求和之诚,“官家明日之行,忍辱负重,事关大宋、大金两朝数百年和好大计,官家不可不一见之。”

何软哄硬逼,得到渊圣的俞允,答应明天出郊去与金酋相见。何大功告成,十分高兴,还恐怕渊圣恇怯,发生变卦,代天立言,草制了一道诏旨,说:“大金和议已定,朕以宗庙生灵之故,躬往致谢。咨尔众庶,咸体朕意,切务安静,无致惊扰,恐或误事,故兹诏示,各令知悉。”

明诏既下,士庶咸知,敌我均闻。这件事总算办得敲钉钻脚,谅来软耳朵的渊圣不至于再有

什么变化了。

6

曾在侍卫亲军马军司当过多年金枪班、银枪班班直的低级军官蒋宣、李福二人在这叱咤风云、军官升擢不按照常规的动荡年代中,目前都已升为散员都指挥使。这在马军司已是相当体面的中上级的军官了,只是虚有其名,并无实权。这种位置正好用来安排一部分立过功劳,在士兵中有相当威望,但既没有强有力的后台又不得上级欢心的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