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5/14页)

现在他们就要着手进行“立”的筹备工作。

预拟好的废除赵宋的文告中十分强调“人心厌赵”这句话,不过他们看到的事实,至少从东京人的表现来看,情况恰恰相反。现在他们把着眼点放在这一点上,要做到是由东京的百官军民一致要求废赵立张而非他们金人之主张,他们只不过“应天顺人”,执行了大家的意志。割了猫儿的尾巴拌猫儿的食,还说这是猫儿自己要求的,这篇不大好做的文章要做得头头是道,倒也煞费苦心。

女真人善于学习,善于接受对他们有益的东西。记得当年太祖皇帝刚收得燕京,心里不情愿交还给宋朝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后来靠左企弓献上一条妙计,说是燕京老百姓不愿大金以城市归还宋朝。借口民意,历来是统治者的妙用,可是当时还在草创之际,说句谎话,破绽百出。如今时隔三年余,女真诸酋都被教乖了,这出戏演来活泼自如,煞有介事,仿佛军民百官真要拥戴一个他们自己推举出来的真命天子。女真诸酋无疑已把强奸民意这一条学到手了。

刘彦宗慧眼识英雄,早就看中翰林学士吴幵,吴幵向他推荐另一条蹊跷腿,翰林学士承旨莫俦。这次两条狗腿子一齐追随渊圣来到青城。刘彦宗每夜密召二腿去谈话,面授机宜。看看时机成熟,就派他们回城传达二帅令旨,集众讨论拥戴新主之事。最后要缴上一份有全体与会者署名签押拥戴新皇帝的议状,作为金朝废立的根据,才可缴差。

这一天,王时雍、徐秉哲借用留守司名义在宣德门外张贴煌煌告示,在京文官承务郎以上、武官承节郎以上,包括已致仕在告或提举宫观宋制,官员告病致仕或因故开去实缺的仍给予提举某某宫观名义,支原俸禄之半,优游养老。是一种优待官僚的办法。

的百官在内一律赴秘书省集会,僧道耆老至宣德门右旁的东垛楼集会,士(包括太学生在内尚未授官的知识分子)、庶(普通老百姓)至宣德门左旁的西垛楼集会,军官军士至已废的大晟府原址集会。事关重要,凡指定出席的,一个不许躲避。

僧道耆老士庶军人都是他们指定的“特邀代表”,目的不过点缀点缀场面,估计也不至出多大问题,重点在于百官。王、徐、吴、莫考虑到对这样一种性质会议感兴趣的百官不会是多数人,倘若议状上多出许多空行,刘彦宗那里缴不了差。为此,他们在告示上特别使用了“勾集”这个字眼,邀约赴会称为“勾集”,到时派兵丁公役登门奉邀,押送进场,除了没有用铁索系项以外,待遇都与犯人相同,秘书省门口禁卫环布。具装铁骑在附近街道上往来巡徇,也颇有大理寺刑狱门口的气象。

百官军民共同选举皇帝乃是三代以来未有之创举,这次集会开得很有一点近代“民主化”的样子,在布置会场、宣布纪律各方面,都开了后代之先河。

秘书省本来地方也不宽敞,所幸庋藏的大量“秘”籍、古今图书都被完颜希尹劫走,剩下的空书架空书箱好办,一顿撕掳,都把它们拆了,当劈柴烧。又把中间的壁障拆掉,与隔壁的国史馆、会要所两大处并在一起,这才够使用。他们把几张长条桌拼成一条,放在堂中,桌上铺一幅用宣纸粘接起来、叠成几沓的长卷,头上一段议状的“缘起”是吴、莫二腿要抢头功,连夜赶写起来的。无非重复了大金皇帝诏旨中吊民伐罪等话,然后恭维大金皇帝“道奉三无,化包九有,不以混合中外为己私念,专用全活生灵,为国大恩。明下诏旨,曲徇众议,择立贤人,以王兹土。今百官文武僧道耆老士庶人等仰体大金之德,集议会推×××以治国事,乞大金皇帝允如所请,臣等不胜诚惶诚恐”云云。议状已经誊写好,只差当中一个姓名空着,等会后填入。后面大段篇幅都是空白的,已画好朱丝乌阑,留待百官一行行地签署名字。

当时留守孙傅、副留守张叔夜已被发往军前,留京文武自然要推吏、户二部尚书王时雍为尊,王时雍当仁不让,坐了主位,宣布开会缘起及三条纪律:

一、与会者不至终场不得退出;

二、便溺需有人随侍;

三、如在会议中有异议者,本人及家属一律发遣军前。

其中第三条最为严峻,每个人都明白一经发往军前,重则“蒙霜特姑”,轻则柳条笞背罚为“阿里喜”

,永无归期,与死无殊。

然后吴幵开读元帅台令,备述废赵立异姓之故,要大家推举一个堪为帝王者入议状来。如过酉时,不见议状,大兵即入城纵杀,不留鸡犬。

废赵立异姓虽已有种种迹象,事所难免,大部分官员思想中已有准备,但一百多年来食赵氏之禄,做宋朝之官,要提出废赵,情所难堪,理所不容,至于立异姓的话,一经出口就成为千秋的名教罪人,他们谁也不愿冒此天下之大不韪。大家都以目观鼻,以鼻观心,一个个都变成了入定的老僧。

经王、徐、吴、莫拉拢,积极秉承金人意志愿意拥立新帝的,这时也已有数十人,但他们也怕冒此不韪,不敢率先发难,会议中出现了长时间的冷场。

王时雍一再要大家发言表态,十分峻急,他催促到第三次时,才听到下座有一名官员用十分冷峻的声音发言道:“二百年赵家天下,岂可归于他姓?我即是持异议者,请如所令。”

“请如所令”,就是按照王时雍宣布的第三条发遣军前。这个官员此时第一个表示异议,表明他不怕死,不怕做奴隶。众官员一齐抬起头来,看到他的面目严冷,表情峻厉,是个说话与行动一致的人。大家不禁内愧于心。接着坐在他邻席的一个小官忽然放声恸哭起来,大声道:“我也持异议,愿与他同行。”

王时雍虽是吏部尚书,却不认识二人,斜着眼睛,不怀好意地问他们的姓名。

“吾乃奉直大夫寇庠,恸哭者朝请郎高世彬也。”

这时能够发言持异议,能够高声恸哭,不怕后果的人就是勇士了。寇庠名不见经传,高世彬官衔虽低,却是英宗高皇后的疏属,乃真宗年间以抗辽著名的殿帅高琼之后,一百多年前祖宗的血似乎还在他的血管中流注。大家对他们二人肃然起敬。这里王时雍早已麾甲士上前把他俩带出去了,然后杀气腾腾地宣布:“二子狂妄,已发军前。众官再敢持异议者,二人前车可鉴。”

迟到的左司员外郎宋齐愈是不怕出头露面干坏事的人,他一进会场就直趋案前,与王时雍、吴幵交头接耳低声交换了两句话。王时雍写个纸片给他看,宋齐愈大声唱出张邦昌的名字,然后大言:“某愿推举太宰张邦昌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