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10/16页)

兀术率败兵退到城西,还图再战,检点各军,伤亡实多,有些溃散了的不及归伍。是夜大雨如注,平地积水一尺多深,颍水泛溢,势如山洪暴发,一夜中咆哮不绝。刘锜乘胜,又派出多支队伍前去追击,雨声、雷声、河水声、喊杀声汇成一片,金兵营中人人惊慌,不战自乱。兀术不得已,只好拔营逃回汴京。丢下的车辆、旗帜、器械、兵刃、粮秣来不及搬走或破坏,堆积如山,这就是著名的顺昌大捷。

战争全靠官兵奋战,在一般情况下,统帅所发挥的个人作用是有限的。唯独顺昌一战,刘锜始终胸有成竹,指挥若定。他克服了顺昌城卑、无险可扼以及金军锐进、寡不敌众的两大不利条件,充分调动一切有利因素,用间,用毒,助长敌人的骄气怒气,激励我军的勇气斗志,临事制宜、灵活多变的战术等莫不奏效。天气炎热,雷雨频作,本来是双方共同的条件,他巧妙地为自己一方利用了。他表现出卓越的指挥艺术。即以他本人而论,在顺昌战役以前或以后多次的战争中也没有像这次关键性的大战中指挥得那样得心应手。这是宋金战争史中一个典型的战役。

顺昌战役改变了战争面貌,传说金政府得到败讯后,吓得丧魂落魄,把燕京珍宝悉数搬回老家,作逃走的准备,说明金军这次南侵的基础是十分薄弱的,将以大败告终。

顺昌战役以后,接着韩世忠有收复海州之捷。吴璘坚守大虫岭,田晟苦战泾川,稳定了西北战场。连得向来拥兵不战的张俊也来凑热闹,派勇将王德收复宿州、亳州。王德绰号也叫“夜叉”,敌将听说夜叉来了,不战逃走。

诸将中进取最锐、进兵最速的是岳家军。在短短的一个多月中,岳家军本身或配合友军先后收复颍昌、淮宁、郑州、西京洛阳。七月初,兀术以骑兵一万五千人来到郾城决战。岳飞亲率四十骑突阵,金军大败,勇将杨再兴差一点活捉兀术。几天以后杨再兴又以三百骑击杀金军两千人,不幸战死,焚化他的尸体时,得箭镞二斗,可以想象他在战阵中叱咤风云的气概。接着颍昌大战,猛将岳云手执一对铁椎以八百骑陷阵,兀术又一次大败。

岳家军进展到东京附近,牛皋等在京西一带连捷。梁兴渡河联络太行山忠义与两河豪杰。义军韦寿佺、孙谋等部积极准备与岳家军会师,旗号都用“岳”字。沦陷区的人民奔走相告,甚至白天罢市,黑夜起来,披衣伺听风声。自燕以南,金朝的号令不行。兀术还想在河北“签军”(征集汉军)再战,竟无一人从者。他悲叹道:“我军起北方以来,未有如今日之败衄!”这是岳家军发展到顶点的时候。岳飞意气风发地对部下说:“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正待指日渡河,忽然接到朝廷退兵的命令,岳飞奏称“金人锐气沮丧,尽弃辎重,疾去渡河。豪杰向风,士卒用命,时不再来,机不可失”,要求继续用兵。赵构、秦桧发急,一天中连下十二道金牌,严令班师。岳飞愤慨泣下道:“十年之功,废于一旦!”不得已下令退兵,百姓遮马痛哭,声震原野。辛苦收复的土地,一时又沦陷敌手。

在金人“必杀岳飞,始可和”的指令下,内奸秦桧下毒手,先解除韩世忠、岳飞等的兵权,任为有名无实的枢密使副,接着就捕岳飞、岳云、张宪入狱。花了两个多月,一再改编伪造罪状,狱久未成。秦桧的走狗,大将张俊与御史中丞万俟卨收集伪证,大卖气力,却引起许多正义人士的公愤。绍兴十年除夕,秦桧经与妻子商量后,写了一张小纸片给狱吏,就把岳飞等三人在临安的风波亭杀死了,成为千古冤狱。

岳飞被杀,韩世忠愤怒地前往责问岳飞到底犯了什么罪,秦桧回答“莫须有”三字。韩世忠说:“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这时韩世忠已被收去兵权,只好骑驴载酒,杜门不谈天下之事。主张抗金的刘锜也被解除兵权,后来被放逐到湖南去。

岳飞死后,宋朝再次投降告成。在宋朝自动解除武装,奉表称臣,无耻地宣誓“世世子孙,谨守臣节,岁贡银绢”的前提下,金朝承认南宋在大散关至淮水一线以南的小朝廷。

千百万人民以鲜血凝成的大好抗战形势被投降派活活地扼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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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国历史上开始了一段虽非绝后,却是空前的黑暗统治时期。赵构、秦桧这一伙根据他们自以为得到莫大好处的既定国策,对于一切持有不同意见的人横加残酷的迫害。在那段时期中,凡是主张抗金、主张收复失地的都被视为乱臣贼子,视为洪水猛兽,如非杀害,至少也要就地圈禁起来,使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苟容自安、赞同屈膝讲和的莫不得到升擢,富贵立至。

新国策的主要制定者秦桧是这伙人的核心,他是疯狂的嗜血者,整人、害人已成为他的天性。在他当政的十多年中无时无刻不在整人害人。他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即使坐稳了首相,享尽富贵,仍不肯使自己的脑筋和双手闲下来,非把天下所有反对者的舌头都剪下来决不罢休。他作疏削稿,每至深夜,上下臼齿的磨动声甚至传到室外,明晨奏疏上去,谴责立至,必有一个人、一家人或一大批人倒霉。这些奏稿很少直接用自己的名义,多数由御史出面。宰相一般是代天立言,唯独他这个宰相,不辞辛苦,还要为下属削草。这些奏疏公开后,识得他笔路的人,一看就知道:“此乃老秦笔也!”

秦桧的私人办事密室“一德格天阁”落成之日,广州守臣送来一卷地毯,大小尺寸完全符合,丝毫不差。这个地方官可说是马屁拍到了家。但秦桧另有一种想法,他既能刺探到自己密室的尺寸也就有本事刺探到自己其他的秘密。这个危险分子果然很快就被他整掉。

陷害岳飞有功的御史中丞万俟卨被升为副宰相以酬其庸,一段时期中,二人好得无可再好。万俟卨俨然以宰相的继承人自居。忽然一夕之间形势大变。几名御史一齐上章弹劾,“窃天之功”“擅权自用”等罪名顺手一捞就是一大把,很快就把他轰下台,从此冷板凳一直坐到秦桧死后。明朝正统年间有人在杭州西湖岳坟前铸了秦桧夫妇、张俊、万俟卨四人的铁像。万俟卨地下有知,心里肯定不会服气,他一定在嘀咕道:“秦丞相相信的是汤思退、董德元,俺算得他的什么心腹亲信,让俺跪在坟前陪他受罪,岂不冤天下之大枉!”

在他执政时期,官场上形成一条规律,只要自愿充任他的鹰犬打手,为他搏击他所不喜的人,只消上几道弹章,甚至奏稿也不用自己动脑筋起草,只要在现成的底稿上署个名,搏击成功,就可坐待富贵,几年工夫副宰相到手。但到那时福星已退,灾星高照,再安分守己也没有用,就得准备卷铺盖下台。一次秦桧病假两天,由副宰相单独陛见,奏对之际,唯有盛称秦公勋业。明日去相府探病,秦桧忽问:“闻昨奏事甚久,所奏为何?”副宰相惶恐回答:“某唯颂太师勋德,旷世所无,语终而退,实无他言。”秦桧点点头道:“甚荷。”意思是很“感谢”你在官家面前替我说“好”话。那人情知不妙,刚回阁子,御史弹劾他的奏章副本已经送上让他本人过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