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9/16页)
“平时人家欺侮我八字军,今日正要为国杀贼,扬眉吐气。”
顺昌城小而卑,陈规刚到任不久,来不及有所措施。刘锜相度形势,督率战士修筑工事,妇人们也在旁传递砖石,秣马磨刃,不让自己空闲下来。
刘锜特别下令在各城门外受敌之处赶筑比较低矮的羊马垣,穴垣为门。又尽撤城外居民数千家,烧去房屋,免为敌军掩蔽。六天后,工事粗毕,探马报来,金三路都统葛王完颜乌禄与龙虎大王等三万人已逼近城下。刘锜下令,大开诸门,敌人疑惧不前进。第三天才发动猛攻,刘锜与部将号称夜叉的许清等依羊马垣为掩蔽,用破敌弓与神臂弩自城上及垣中射敌,无不中,敌军稍却。刘锜乘势派步兵开垣门出击,金军大集于河边,退走不及,溺死及被杀伤的达数千人。
完颜乌禄进锐退速,次日就传令退兵二十里在东村驻营。晚上天色大变,乌云密布,大雨欲落未落,半夜以后,闪电霍霍,雷声轰轰。刘锜抓住机会,派统制阎充率领五百名壮士斫营。这五百人都是老兵,临阵经验丰富,斗志十分旺盛。此时金营中灯火全灭,阎充下令,在电光中看见有辫子的人就以大斧斫杀,金军死者无数。忽然电光一闪,清楚地照见一名身穿黄金铠甲,乘一辆朱红漆大车的青年贵酋,图逃不及,口中大呼呼:“留得我天下可太平!”战阵之中,壮士们哪有工夫听他说话,大斧一指,顿时尸横车下。
第二天天色如故,完颜乌禄又退兵十五里在老婆湾安营。午夜以后,刘锜派出一百壮士悄悄地袭入中军。黑暗中大家伏地不动,单等电光一闪,就奋力斫杀。一百人分为几处,到处喊杀,忽然嘂声一吹,又立刻集合起来,倏分倏合,金军不明虚实,乱了一夜,结果被八字军杀死的有限,自相攻击,死在自己人手里的不少。
一次攻城,两次受袭,都遭到败衄,完颜乌禄气馁求援。败报传到东京,兀术向从人索取靴子穿上,立刻点集十余万大军,分路并进,不消两天工夫都赶到顺昌城下,他巡城一周,口出大言道:“这座小小的顺昌城,有何难攻,你们何以致败?明日看我靴尖一动,就把它踢倒!”
“此番南兵,非同昔比,国王临阵自然知道。”
这样的话,兀术显然是听不进的。他怒气冲冲地鞭打了两名将军,目的是杀鸡吓猴,使完颜乌禄愧怍。然后下令:“明日拂晓攻城,破城后,男子杀尽,玉帛子女及八字军眷属都归俘获者所有!”
主帅来临,自有一番声势,城上人看到城下大军云集,旗帜蔽空,军号呜嘟嘟地吹个不停,知道兀术已到。当天召集的军事会议中,有两名统制官提出见好即收,乘连胜之机,敛兵而退,朝廷必有奖赏的主张。有些军官附和了这一主张。
这是一场比赛毅力的斗争。所谓毅力,就是排除万难,力求完成其主观上希望完成的目前指标以及随着形势发展不断升级的终极目标的一种坚持力量。八字军的高级军官们不缺少毅力,他们在前一阶段中已达到了别人处此很难达到的初级目标。但在更严峻的考验中,他们竟有些踌躇畏难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刘锜当机立断地提出:“朝廷养兵十五年,正为缓急要用,如今虽众寡悬殊,然有进无退。吾军一动,兀术追来,前功尽弃。如使敌进犯江淮,我生平报国之志,反成误国之罪。不如背城一战,死中求生可也!”
统帅的话,坚定了大家的意志,但以一万八千人抵御城下的十万之众,任务显然是艰巨的,要使大家真正安下心来,还需要采取一些措施。贤内助刘锜娘子当天就迁出原来居住的行馆,迁至北城门内的火神庙。当着许多军官家属的面表示:万一城池有失,誓以身殉,必不令将士独死!她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她的神情是坚决而诚恳的,感动了许多人,当夜迁到火神庙来住的眷属不下百人,连那两名统制官的眷属也搬来了,说:“俺们与大家生死在一处,他要走就让他自己走!”人心大定。
此时正值六月炎暑中,城外的颍水涨溢,人马不能涉渡。兀术明日攻城的命令要实行起来谈何容易。没想到在他进军前,刘锜已派人在颍河上搭了五座大浮桥,又给兀术送信道:“今太尉(指刘锜)闻知太子将来攻城,大军渡河不易。谨献浮桥五座,如太子真要决战,即请济师可也!”
这种一半嘲笑、一半挑战的口气,果然激怒了兀术。次日清晨,他率领全军,真的从渡桥上渡过来,耀武扬威地杀奔城下。
刘锜早就派人在颍河上游和城外草丛中撒下毒药,嘱咐全城官兵:“即渴死,毋饮河水!”金兵攻来,他不动声色,只以神臂弓猛射却敌,一面传令官兵乘早凉轮番休息,吃饱饭后准备大战。金军一早出动,渡过浮桥时,耽搁了一些时间,又在城下叫喊怒骂,口渴难受,许多人都去喝了河水,一时毒发,呕吐的、倒地的不计其数。兀术情知河水有异,急令禁喝。只是在几万大军的一片混乱中,这样的命令一时是难以生效的。禁者自禁,喝者自喝,一批批倒卧地上,影响了士气。大规模的、强烈的攻城战始终组织不起来。
自晨及午,金军朝气已失,我军神气安闲,劳逸之势判然。刘锜看到时机已至,先以数百人出西门尝敌,接着又以数千人出南门,戒令勿喊,但以短兵与战。八字军蓄锐已久,一阵冲击,势如虎狼,把金军逼退数里之地,来不及渡回浮桥的纷纷坠死河中。八字军的目标,显然是要打败乱后复整的兀术中军。那天兀术身披白袍,裹甲数重,乘骑带甲的战马,以牙兵三千人决战。他的牙兵都披双重铠甲,头戴铁兜鍪,三人为一伍,同时并进,号称“铁浮图”。临阵时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历年宋金大战中,金军常以铁浮图配合两翼拐子马,左右迅速包抄,中间突破以取胜。但这次因颍河前阻,地形迫隘,刘锜又到处布下拒马木,限制拐子马,不使它纵横驰骋。八字军又临事制宜,两个人组成一队,一个挑去铁浮图的兜鍪,另一个顺势以大斧砍其手臂,碎其头颅。酣战不久,就把铁浮图消灭了一大半。这时形势明显有利,八字军人人奋战,有的抓住敌人,紧抱不放,二人一起坠河淹死。统制官赵樽、韩直都身中数箭,依然奋进,不肯后退。刘锜在高处瞭望,急派人硬把他们扶回来。双方酣战到酉时,金军全面后撤,势若山崩,丢下的尸体来不及搬走,不下五千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