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12/12页)
弥加万分沮丧地望着她离去,然后在桌旁垂头坐了几分钟,之后站起来走到书房,在那里写了一篇感情真挚的长信,对他在华盛顿的代表做了一番指示:“你们必须每天跟每一位参议员至少会见一次。告诉他,美国的‘昭昭天命’之中,也包括将上帝的荣耀延伸到群岛上来。我们不能拖得太久,因为日本人和英国人都开始做出令人不快的举动,延迟无异于自我葬送。恳求他们。不要给他们任何反对的机会,如果路易斯安那州和科罗拉多州的参议员们用肮脏的手段,那么你们要回击。我们一定得让群岛在这次会议上归属美国。我把夏威夷的命运交到你们的手上。”
后来的好多天里,弥加和玛拉玛尽量避免照面。华盛顿传来一封封令人振奋的信件,参议员的机会看起来似乎越来越大了。美国传教士和夏威夷阿里义之间的隔阂日益加深。消息传回夏威夷,对于弥加来说,毁掉一个国家的主权给他带来的悲痛更要增加一千倍还多。让夏威夷归属美国无疑是正确的、无可避免的,弥加对于自己在完成这个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十分骄傲。然而这同样是一场悲剧,过去的这些天,悲哀大于喜悦。
1898年6月,美国参议院最终以四十二票对四十一票接受了夏威夷。弥加派往华盛顿的私人特使戴维・黑尔坐在参议员的听众席上流下了热泪,他的助手弥加・惠普尔说:“这是美国在国际政治中发挥巨大作用的开端。”
一个礼拜后的6月13日,消息传到火奴鲁鲁,一个兴奋至极的水手开了一枪。当时人们草木皆兵,以为这一枪说不定是反对合并。然而消息很快像电流一般传遍全城,人们涌向街道,彼此拥抱。那一天人们情绪亢奋,欣喜若狂,全世界都能听到他们的鼓噪声。
野人威普・霍克斯沃斯在法属圭亚那的丛林里,迟了两个月才收到消息。他对秦秦说:“好吧,现在我们终于是美国人了。你感觉出有什么不同了吗?”
“你可能是美国人了。”秦秦答道,“我还是华人。我不觉得你的国家想要我。”
1898年8月12日,麦金利总统宣布,夏威夷正式并入美国。然而在群岛上,这场庆祝盛典更类似于国家的葬礼,而不是庆祝国家的新生。那天,没有一个夏威夷人出席,他们私下里进行哀悼。很多美国人穿着紧身外套,戴着棕色高顶大礼帽,穿着黑漆皮鞋涌上街头。他们佩戴着花里胡哨的勋章,上面画着山姆大叔和一位黑人女性结婚的图案——美国大陆的制造商们现在还画不出夏威夷妇女的形象——旁边配有说明:“今天是我们的婚礼。”
出于对夏威夷人的尊重,那一天的庆祝活动时间很短。举行了阅兵仪式,水手们从一艘美国战舰上登陆。11点45分,一群当初发动起义的要人们出现在正面看台上,为首的正是弥加・黑尔。他就座后,向人群望去,看到美国人、华人、葡萄牙人和日本人,唯独没有夏威夷人。那支一度奏出动人心弦的音乐的乐队奏起夏威夷国歌,从号角中传出的喘息声怎么听也不是个好兆头,乐队成员们一个接一个地抽泣起来,纷纷离席,拒绝为他们的民族奏响最后一曲挽歌。夏威夷国歌奏到最后,大家哭成一片。这时,弥加开始演讲道:“我们怀着对荣誉、公正和与美国的友谊的万分信心……”1849年穿过内布拉斯加大草原的时候,弥加曾经梦想过这一天。现在,半个世纪过去了,他这个梦想变成了现实。
那天看台上有一位夏威夷人,玛拉玛・卡纳克阿,弥加恳求她:“这是你的责任。”作为一名阿里义,她懂得这句话的含义。她身穿象征庄严的黑色和紫色衣裙,头戴别着鲜花的帽子,手执一把象牙骨扇,仪态万分沉静,那是她落魄民族的最后象征。甚至当军舰发出二十一响礼炮,当她曾如此热爱的旗帜缓缓降下,她还是以无与伦比的坚毅直视前方:“我不会让他们看见我流眼泪。”她对自己喃喃自语。
当仪式结束后,她却感到一股极大的羞耻感。对玛拉玛来说,这种羞耻感概括了她的祖国以何种不光彩的方式被毁掉。夏威夷旗帜落下时——本来要把它卷起来,放在王宫地窖里——一个美国人伸手抓住了它,大家都没来得及拦住他,他便用一把长长的剪刀,把那象征物剪成长条,当成纪念品分发出去了。
其中一片布条被塞到了弥加手里,他低头定睛一看,但他的眼睛被连篇累牍地代表夏威夷写信弄得太疲劳了,分不清手里拿的是什么,他未加思索便将其高举过头。当他看见那其实是代表夏威夷群岛和一块农田的八根条纹旗帜的碎片时,他意识到自己对这面骄傲的旗帜做了什么可耻的事情。他慌忙把它卷起来,怕妻子看到,再受打击。当他把那团布条塞进口袋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哭叫,他转过身去,看到妻子终于羞愧难当,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