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9页)

“你是说,你有可能变成犹太人?”我严肃地重复道。

“我有可能本身就是犹太人。”他坚持说,“也许是蒙古人,也许是印度人,也许是塔吉克人。但是我也是百分之百的雅利安人,因为我有哥廷根大学的证书为证。”

一种微妙的兄弟之情萌发了出来,在万籁俱寂的大漠中,我俩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然后我提出了一个问题,纳兹鲁拉提议让我坐他的吉普车,就是为了给我这个提问的机会:“艾伦在哪里?”

“她跑了。”

“你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吗?”

“不确切。”

“你认为她还活着吗?”

“我知道她还活着。”他说,在方向盘上握紧了拳头,“我确实知道她还活着。”从他的动作和说话方式中,我得出结论——他还急迫、深情地爱着自己的妻子;但是,一个男人已经有一个堪称完美的妻子在坎大哈的家里等着,而却为他的第二房妻子担心,不管我多么敬重这个男人,都不免为他感到忧虑。这简直有点可笑。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典型的穆斯林做法。我那是太年轻,还不能切身体会到,任何普通的美国男人,尽管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太太,但如果他们的情人出了什么事情,也同样会感到十分痛苦。这是同一个问题,只是表现成两种不同的形式罢了,但是那时候我还不懂。

“她有十三个月没给父母写信了。”我说。

他带着一种冷酷的幽默感说道:“你见过她的父母吗?”

“没有,但是我读过有关他们的报告。”

“那么你就能明白了。”他回想起他们,微笑起来,然后说道,“他们就是这样,米勒。如果看到驼队旅社的那根大柱子,他们会喊起来,‘老天爷,我们得做点什么!’但是如果你说,‘关于成吉思汗,你什么也做不了。’那么他们永远不能理解。”他愈发痛苦地说道,“关于艾伦,他们完全无能为力。他们命中注定要失去这个女儿。我也是命中注定,要失去这个妻子。我们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连一件他妈的事情都做不了。”

我等着,直到他脸上的苦楚渐渐消失,然后我问道:“她还在阿富汗吗?”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还特别让自己留心这细节——在纳兹鲁拉回答之前,他探出头去看了看东方和西方的星星,然后平静地说:“我确信,她还在阿富汗。是的,她在阿富汗。”

我还想再问得深入一些,但是那时候我看了看西方,纳兹鲁拉探头出去寻找他妻子的方向,有一颗星星似乎比其他的更加明亮,为我指引着方向。“很好。”他说,停下了吉普车,等着其他人赶上来,然后指着星星说道,“大城。”

我又看了看星星,除了纳兹鲁拉之外,没有人知道那其实是灯光,而不是星光。“那是‘大城’的灯光。”纳兹鲁拉说,“我们在这里宿营。”

“既然已经这么接近了,我们为什么不干脆走完这段路?”

“还有六十英里。”纳兹鲁拉回答。

“不可能。”我反对道,但是努尔支持他朋友的说法。

“如果你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你是不会相信的。那灯光肯定远在六十英里开外的地方。”

“是的。”纳兹鲁拉向我们保证说,“咱们把睡袋拿出来吧。”

我想找个较低的地方,多少可以防范一下越来越大的风沙,但是纳兹鲁拉把我们领到一座小丘的最高处,我们准备睡觉的时候,他解释道:“今晚我们看到沙漠里有两个人死于日晒和高温。有一个人死于炎热,就有一百个人因为洪水而丧命。”

在白色的月光中,史迪格里茨和我对看了一眼,纳兹鲁拉继续说:“每隔三四年,在这沙漠里就会有一个地方下雨。你肯定从未见过这种雨。场面恐怖,地动山摇。水墙有三十英尺高,任何挡路的东西都会被摧毁。它能把整个沙丘连根拔起,把低洼处的任何东西碾成粉末。”

我们心生敬畏,又看了看那些沟渠,他总结道:“也许这个地区有五百年没下雨了。但是从这里再往南一点——事实上,是正南方——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印度之后行军经过这里。他们在沙漠里安营扎寨,不出四分钟,就有一堵水墙席卷而来,三分之二的士兵遇难。这是个凶险的国家,米勒。不要在水沟里睡觉。”

黎明时分,我们起身继续西行,当我看到这最后六十英里的土地时,我明白了为什么纳兹鲁拉那么急匆匆地离开比斯特堡。因为我们不可能在夜间穿越这样的地方,而如果想要在正午穿越沙漠腹地,这里的高温则会令我们难以忍受。在这最后的六十英里沙漠里,沙子基本上都消失不见了,我们不得不在一堆堆页岩中勉强找路,而页岩又将热力反射在我们身上。湿度降低至接近于零的水平,我们穿过这片灼热的页岩地时,一股强风把我们几乎吹成肉干。努尔・木哈姆德提醒我,“小心,别撞到鼻子。鼻腔的黏液已经收缩成了针状物,会刺到皮肤。会出现严重感染。”我小心地摸了摸鼻子,他说得没错。渴极了的空气已经把所有的水分都抽干了,我的鼻子里排满了针状物。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如果不停下来喝点水就会昏倒,但是纳兹鲁拉特意落在后面,告诉我们:“我们有充足的水,还有很多罐果汁,但是如果不能确定今天能到达‘大城’,就不能碰。”他一定是看出了我的失望,又说道,“你能忍得住,米勒。”

于是我们继续上路,热得口干舌燥。在美国我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一股如此强劲的热量,好像要夺走你体内所有的水分。我能感到水分从皮肤蒸发出去,思绪则不断地回到吉普车里死去的士兵身上:这该死的风就在他们坐着的时候把他们吸干了。

慢慢地,我开始运用纳兹鲁拉所说的克制力,找到适应的方法。我不再像我以为的那么口渴,离我所惧怕的死亡也没那么近了。我正在参加一次危险的任务,穿过这片险恶的土地,稍一放松就会死去,但是,有很多方法可以让我幸存下来,纳兹鲁拉现在正教给我们其中一个。“我们最好戴上头巾。”他提议。我们照办后,他拿出一罐河水,不是为了喝,而是从里面直接往头巾上倒了一些,让水珠滴到我们的脖子上。然后我们继续前进。

头巾用了约八码布料,里面可以存上很多水,并将它慢慢释放出来,与此同时我们头部的温度也会随之降低,我想到:这个方法可以赶走热力。但是十二分钟之内,来了一阵如狼似虎的大风,把所有的水分都从布料上吸走了。于是我们停下来,又倒了更多的河水,凉快了一阵子,但是十或十二分钟后,头巾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