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7/9页)

“成吉思汗。”我满怀自信地回答,“我在学校里曾经读过有关他的事情,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从未想到他具有如此毁灭性的力量。他站在你的城市面前,喊道,‘我来啦!’很快这座城市就没了。”

“不对,”纳兹鲁拉笑道,“你太抬举老成吉思汗啦。大夏城——我们曾经拥有的最棒的城市……那座城市确实是被他毁掉的。这里不是。赫拉特也不是。他杀光了这里的居民,可人们很快就又繁衍起来,而赫拉特直到今天还存在。将‘大城’抹去的不是他。是别的力量。”

“是瘟疫吗?”我决定赌一把,我的脑子还没适应中亚地区的思维。

“有三种主要的说法,彼此之间也并非互不相容。”他慢慢地说道。这种谈话是他最喜欢的,像很多受过教育的阿富汗人一样,他喜欢用德国式的思维方式进行辩论。

我笑着打断了他。“我刚刚想到,纳兹鲁拉。我跟你、莫西布・汗和努尔・木哈姆德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你们从不说,‘我以先知的胡子发誓’或者‘我以忠诚的血液起誓’,还有‘真主安拉会替我复仇’。我简直没法相信你是个真正的穆斯林。”

“我也听过有人这样抱怨你。”他严肃地回答道,“你和美国大使也从来不说‘哎呀基督耶稣’或者‘天啊基督’这样的话。我们生活在一个背离本性的时代。”

“说下去,先知的儿子。”

“这让我想起一件好笑的事。”他说,“有一阵子我跟一个宾州的女学生约会,她对于亚细亚的全部了解只有那首歌谣《阿伯杜尔・阿布尔布尔・阿米尔》。有趣的是,她跟其他人一样是个聪明人。”

“到底是什么东西毁掉了‘大城’?”

“第一个说法,这里曾经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水利工程的典范。我记得亚历山大大帝就是这样评价的。到处都能看到这古老工程的遗迹,比如在那边就有一个,那可能是一个水库。但是人们渐渐变得懒惰了,他们没有坚持修筑下去,以为一个工程坚持了一百年,也就能再坚持几百年。他们不再清理水渠,也不再修筑新的水坝。他们猜得没错,接下去的一百年平安无事。但是他们已经和死神签下了合约。这件事不能怪到成吉思汗身上。人们变得又胖又懒。”

“第二个说法,我比较倾向于这个说法,就是盐的问题。在一片土地上灌溉的时间长到一定的程度,持续的水流会将盐分积累下来,这样,每年种植庄稼的时候都会将耕地恶化,这样看来,也不能完全归咎于那些懒人。也许土壤里的盐分成了大问题,没法解决了。在未来几百年内,也许科罗拉多州和犹他州也会变成不毛之地,因为现在人类的种植技术太高明了。你们的土地含盐量也在大幅度上升。看,那是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市!”他指了指那片废墟说。

“第三个原因是最撩人的一种说法。就是山羊。那些见鬼的山羊是亚细亚的诅咒。上帝赐予了我们丰饶的土地,上面长满巨大的树木,还有肥沃的土壤来供养所有的人类。但是魔鬼也来了,只给了我们一个东西——山羊。山羊占据了森林,吃掉了所有的树苗。啃秃了田野。它们吃掉了土地上的植被,把土地变成了沙漠。也许它们是最有毁灭力的动物。比眼镜蛇还要危险许多。”

“但是那些山羊跟‘大城’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这里曾经是个大都市,”纳兹鲁拉解释道,“你看见的那些山,肯定一度长满了树木。木材和木炭生意一定很兴旺。过度砍伐毁掉了一部分森林,山羊毁掉了剩下的那部分。于是到了今天,我们阿富汗几乎没有任何森林。你认为我们是故意住在泥屋里的吗?这些泥屋条件很恶劣,但是我们又没有木材。我在美国期间一直在想,‘山羊毁掉阿富汗,而又是什么毁掉美国?’我找到了答案。毁掉你们的森林的,是人类。”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在这次战争里,你们战胜了德国人,但是未来德国必胜。因为德国人一直在种树。”

我想把谈话重新引到艾伦・杰斯帕身上,但是一直坐在我身后备用轮胎上的向导喊起来,说我们已经接近了察哈尔,也就是普利契特所在的地方。我们找了一条小渠,跳进去休整了一下,然后站在河岸上让狂风把我们吹干。头巾没有了潮气之后,我们就换上了土耳其毡帽。我们把衣服理平整,让自己尽量体面一些,同时我问道:“为什么要费这些事儿?”

纳兹鲁拉回答道:“下去之后你得给酋长留个好印象,否则你会一无所获。”我们开车进了村子,这时他又说:“我们离喀布尔太远,这里的政府形同虚设,只有那个强盗在随心所欲地统治着。谁又会穿过沙漠去跟他较劲呢?”

这是一座迷人的村庄,里面有一座很大的商旅客栈,还有清凉的石榴树林,花开得正艳,传来一股特殊的香气。酋长走出来迎接我们。他是个块头很大的家伙,身高足足有六英尺,我暗自想到:我们选出来当统治者的,果然总是身材高大的人。

很明显,这个酋长是管事的。他就像是这个小小王国的绝对君主,有自己的军队、法官,还有自己的国库。因为这里离波斯太近,离喀布尔又太远,所以主要使用波斯货币和波斯邮票。“阿富汗现在还有好几十个这样的地区。”纳兹鲁拉解释道,于是我弄懂了为什么在察哈尔没法把一个断了腿的美国人撤走。如果你在这里生了病,当地的医生会给你救治,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酋长把我们领进了商旅客栈一角的低矮闷热的小棚子,在稻草垫子上放着一张绳床,上面躺着骨瘦如柴、面色惨白的美国工程师约翰・普利契特。他长得瘦长结实,快五十岁光景。纳兹鲁拉伸出手去说道:“你好,教授。美国大使馆来人了,要把你带出去。”

“我想……现在就走。”病人答道。酋长的仆人已经给他清洗了身体,喂了吃的,刮了胡子,但是他看起来太憔悴,几乎不成人形,我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时日无多了,他的左腿暴露在干燥的空气中,为的是加快愈合速度,左腿被两根断骨刺穿,明显已经长了坏疽。他的皮肤绷得紧紧的,泛着绿色。

史迪格里茨快步走到床前,仔细查看了几分钟,手指头放在鼻子下面闻着。然后,他探了探病人的腹股沟和腋窝。做完这些之后,他把右手放在普利契特的肩膀上,平静地说:“普利契特教授先生,这条腿必须截肢。”工程师呻吟起来,脸色比之前更白了。

史迪格里茨仿佛是在劝说我们其余人,他说道:“在我看来,世界上根本找不到什么办法保住这条腿。我敢肯定,其他的医生也会同意我的看法。我非常抱歉,教授先生,但是你必须明白这一点。”普利契特不出声了。他肯定早就知道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