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22页)
小路把他引到一处低地,然后拐了个急弯并且开始爬坡。他这时能清楚地听到猪叫了。他朝山上跑,喘着粗气——成年累月地吸进石头粉尘伤害了他的肺。小路突然平缓,他看见了那贼,就在二三十码以外,像是有鬼追着似的在拼命跑。汤姆抖擞精神就要直冲上去。只要他继续追,一定能追上,因为一个挟着猪的人没法跑得和空手的人一样快。可是在这时候,他的肺难受起来。离那贼还有十五步远,然后还有十二步。汤姆把铁钎高举在头顶当做一根长矛。再近一点,他就投出去。十一步,十步——
他的铁钎还没有出手,他从眼角瞥见了一个戴着绿帽子的瘦脸小子,从路边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要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一根沉重的木棒拦在他面前,他就像故意似的扑到了棒上,跟着就摔倒了。
他的铁钎掉了,但还握着大锤。他就势一滚,单膝跪地立起了身。这时他看到了他们是两个人:一个戴绿帽子的,还有一个秃顶,留着乱糟糟的白胡子。他们朝汤姆跑来。
他侧跨了一步,抡起大锤朝绿帽子打去。那人躲了一下,但大铁锤着实地砸在他肩上,他疼得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一手握着那条胳膊,像是断了。汤姆还没来得及举起大锤再狠狠地砸第二下,那秃顶人已经来到跟前,于是他把大锤朝那人脸上挥去,砸裂了秃顶的腮帮。
两个人都捂着伤处跌倒在地。汤姆看得出那两人都没法再起来打他了。他转过身来。那贼还在小路上奔跑。汤姆又去追他,顾不得自己胸口的闷痛。但他刚迈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声音很熟悉。
阿尔弗雷德。
他收住脚步,回头去看。
阿尔弗雷德在对那两人拳打脚踢。他猛揍戴绿帽人的脑袋,接连打了三四拳,然后又踢那秃顶的小腿。但那两个人钻到他跟前,让他无法施展开拳脚狠揍。汤姆犹豫起来,不知是去追猪还是回去救儿子。这时,秃顶在后边踹了阿尔弗雷德腿上一脚,绊倒了他,小伙子摔在地上,两个人就压在他身上,接连不断地打他的脸和身子。
汤姆跑了回来。他全身冲向秃顶,把那家伙直摔到灌木丛中,然后转过身朝绿帽子抡起大锤。那人已经被狠砸过一次,只能用一条胳膊。他闪过第一锤,不等第二锤到来,就一头钻进矮树林去了。
汤姆转身看到秃顶沿路跑走了。他又瞧相反方向:挟着猪的贼已经不知去向。他咒骂了一句刻毒的难听话,那猪是他这个夏季全部积蓄的一半啊。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着气。
“我们打了他们三个!”阿尔弗雷德兴致勃勃地说。
汤姆看着他。“可是他们抢走了咱们的猪,”他说。他气得像是酸苹果酒在烧胃。春天时他们刚省下了足够的钱就买了猪仔,喂了整整一夏天。一头肥猪能卖到六十便士。再加上一点白菜和一口袋粮食,够全家过一冬,还能做上一双皮鞋和一两个钱袋。这笔损失可是场大灾难。
汤姆忌妒地看着阿尔弗雷德,这小子已经恢复了追赶和打斗的疲劳,正不耐烦地等着。汤姆想,那是多久以前了?我当时跑得像风一样快,简直感觉不出心跳加速,从我像他那么大年纪以来……已经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啊。仿佛就在昨天。
他站起身来。
他搂着儿子的宽肩膀,一路往回走。小伙子比他父亲还要矮一头,但用不了多久就会赶上,可能还会长得更高大。汤姆想,但愿他的智慧也能增长。他说:“连傻子也会打架,但聪明人懂得怎么躲得远远的。”阿尔弗雷德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走下小路,越过那片小洼,开始爬坡,沿着那贼留下的踪迹往回走。他们穿过那丛小白桦时,汤姆想到了玛莎,又憋了一肚子气。那强盗居然把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小孩子打得昏死过去。
汤姆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他和阿尔弗雷德就出现在大路上了。玛莎还躺在原处,没动过地方。她的眼睛还闭着,不过头发上的血已经干了。埃格妮丝跪在她旁边——让汤姆惊讶的是,母女俩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他突然想到难怪今天早上他曾经觉得被人盯着,原来这森林里有不少人呢。他弯下身子,又把手放到玛莎的胸口上。她的呼吸正常。
“她很快就会醒过来的,”那陌生妇人用内行的口气说,“她会呕吐一阵子。然后就没事了。”
汤姆好奇地打量着她。她跪着俯身向玛莎。她相当年轻,大概比汤姆要小十来岁,穿着短皮衣,露出了褐色的柔软四肢。她的面孔姣好,深棕色的头发在额前留着刘海。汤姆感到一阵欲望。她抬起眼看着他,让他吃了一惊:她长着一双蜜金色的异常的眼睛,眼窝深陷,目光专注,使她的整个面容有一种神秘的样子,他觉得她一定明白了他刚才的想法。
他移开目光来掩饰自己的窘态,却碰上了埃格妮丝的视线。她不满地看着他,说:“猪呢?”
“还有另外两个强盗,”汤姆说。
阿尔弗雷德说:“我们揍了他们,可是抢猪的那个跑了。”
埃格妮丝面色严峻,但是再也没说什么。
那陌生妇人说:“我们可以把这小姑娘挪到阴凉地方,不过手脚要轻点。”说完就站起身,汤姆这才注意到她的矮小,至少比他矮一英尺。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玛莎。她那幼小的身体在他怀里简直没有分量。他抱着她沿路走了几步,把她放在一棵老橡树下的一片草地上。她还是软弱无力。
阿尔弗雷德捡起追人时散在路上的工具。那陌生女人的男孩睁大眼睛望着,张着嘴,不过没说话。他比阿尔弗雷德小三岁左右,模样很特别,汤姆注意到,他一点也没有他妈妈那种性感的美。他肤色白皙,头发棕红,湛蓝的眼睛有点暴出。汤姆认为,他有一种傻子似的又警觉又呆滞的样子;那种孩子不是早夭就是长成白痴。阿尔弗雷德在那孩子的盯视下显然挺不舒服。
就在汤姆看着的时候,那孩子从阿尔弗雷德的手里把锯子抓过去,一声不响地察看着,像是那玩意让他诧异。阿尔弗雷德被这种不礼貌的行为弄得很生气,把锯子又夺了回来,那孩子也就无所谓地松了手。那母亲说:“杰克!注意点你的举止。”她好像很尴尬。
汤姆看着她。那男孩一点都不像母亲。“你是他妈妈吗?”汤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