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叛乱与反动:地方主义的政治 (1850—1856)(第10/16页)
1854年12月初,黄埔的叛军船队把帝国船队从澳门通道赶了出去,并开始向广州城开火,从那时起,叶名琛一直在寻求英国人的帮助。英国的商业界对船只事件十分愤怒,11月以来一直设法消灭新造的叛军。一个名叫屈林克的美国人聚集了一伙外国人,打算夺回新造;事成后,总督应给25000元现金奖赏。但是,在出发前,罗伯逊劝阻了屈林克,因为他怕叛军会报复。虽然“屈林克征伐队”没有起作用,但它却代表了19世纪50年代的一个新现象:包括商人、绅士在内的秩序势力,正把英国人视为天然盟友,而不是种族敌人。早在1853年5月,浩官(伍崇曜)曾请求当时在领事馆做译员的巴夏礼想办法使英国人干涉,反对太平造反者。[134]现在,在12月2日叛军船队发起进攻后,广州驻军指挥官沈棣辉亲自劝说叶,利用保证商去请求英国人的海军支援。[135]包令对这一非正式的接触的答复是:英国将严守中立。只有在叛军获胜时,英国才会介入以防止大屠杀。但是他又说,如果叶名琛确实希望英国的帮助,他应当亲自提出请求。[136]最后这一点十分恶毒。因为12月7日,当叶终于忍气吞声绝望地要求英国进行海军干涉时,包令欣喜地回答说,他的国家的政策是不介入另一主权国家的内部事务。[137]
当拥有200条战船的叛军舰队任意地在佛山与黄埔间来回行驶时,看起来广州城在得不到外援的情况下是无力自卫的。为保卫水滨地带而从潮州调来的强悍的雇佣兵,不受管束,四处抢掠,只是更增加了混乱。英国领事罗伯逊确信,广州城在任何时候都可能遭到攻击。[138]但是,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了,造反者什么也没有做。罗伯逊只看到叛军在河上的优势。当船队随心所欲地轰击广州时,新造周围地区的乡绅在声望卓著的吴姓宗族领导下,组织了“公所”和“约”,结果派出了35000名乡兵抵抗陈显良的叛军。红巾军虽然控制了河流,却失去了陆上基地。1855年3月7日,在帝国船队尽可能提供的援助下,黄埔的乡勇彻底摧毁了新造的司令部,把红巾军打得四处逃散。[139]
在此以前很久,陈开的相当温和的政权就已丧失了佛山人的好感。1月初,造反军向城中一闭塞地区索取捐献。当一个叛军军官只身一人去收税时,被市民们抓了起来,直到他答应降低征收数额才放了他。这位军官被释放后,立即回到司令部,带了一大队人马,放火烧了那一带,杀死了所有在这场灾难中露面的人。大火烧了两天。随着大火的熄灭,佛山居民的心也坚定地移到了前政府一边。所以,当1855年1月18日大沥的团练与旗军(从福建得到2000援兵)发动进攻时,很容易就拿下了城池。官军进城后,见到的只是荒凉的、仍冒着缕缕青烟的废墟。2万红巾军已经四散。现在,广州获得了彻底的安全。[140]内战中最危险的阶段过去了。
十五
清洗
在去年杀了那么多人之后,警方对执行总督关于抓捕乡村中更多的叛匪嫌疑犯的命令,感到为难(命令可能是基于良好的情报的)。在很多情况下,围捕叛匪的任务,是强加在居民头上的;因为如果不服从命令,就要毁掉他们的村子。
马礼逊的报告[141]
政治反动、白色恐怖开始了。曾经存在过三种造反者。现在,大股的叛军已回到多山的交界地区,恢复了原来那种非法存在的状态。海盗与河匪则驶入海中;在海上,他们在未来的岁月中将使英国人和中国人都同样受到困扰。秘密社会的小股不满者仍留在原地。叶名琛下决心不再让这些“危险阶级”对三角洲构成任何威胁。于是,开始了一场抓捕。首先是已知的秘密社会成员,然后是“流氓无产者”,最后则是曾与叛匪“合作”过的人们:穷苦的宗族,甚至向红巾军交过税的倒霉的村庄。旧的仇恨解决了。投机分子、告密者得到了他们能够得到的一切:土地、水权、坟山。死亡人数不断增加。按规定,北京要复审每一件死刑判决。可是叶名琛已获得总的授权来消灭谋叛者。[142]于是从一开始,他就坚持大规模的死刑。例如,在东莞叛乱初期,他的军队长官就呈送给他用来代替人头的三大箱人的右耳。到1855年夏季,他的士兵执行了他的不要俘虏的命令,仅广州城就斩杀了7万人以上。死尸堵塞了河流。[143]虽然官方承认的处决数字只有47000起,但据说全省有100万人被杀。[144]叶名琛自夸说亲自下令杀了10万“叛匪”。他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将“这个阶级斩尽杀绝”[145]。但他的所作所为与此也相差不远了。1855年的清洗,使广东的绅士及富裕宗族完全地、无可争辩地掌握了农村的统治权。1839年开始倾斜的地方统治天平,现在已完全倒向了乡村名流一边。甚至政治活动的中心也移向乡村的“县”,因为城市已经被毁或破产。[146]但这并不是19世纪40年代的政治“地方化”。那些主要的地方名流不再只是生员或族长。乡村事务现在由一代新的得到皇帝亲自批准和同意的专家掌管。北京改变了对地方自卫的态度。
1849年,当徐广缙利用团练阻止英国人进城时,团练得到了有力的鼓励。事实上,危机时期的广东学政许乃钊根据这一经验,还为乡勇写了一本操典。但是,尽管1850年夏天乡勇被成功地用来对抗湖南的三合会,朝廷对承认无约束的团练仍然心存疑虑。最后,旗军在与早期太平军作战中失败,迫使政府做出决定:如果要制止造反者,使用一批文职领袖比准许一个贝利沙鲁斯伯爵崛起要好。[147]所以,1853年初,朝廷挑选了一批前高级官员,委任他们作为团练大臣返回家乡。[148]
由于打破了“回避制”,朝廷冒着很大的风险。同年、同乡的关系网能够动员地方抵抗造反者,但是获胜了的绅士还会自愿地交回权力吗?或者,帝国会分裂为许多采邑或古波斯的省吗?满族人把赌注压在以下的看法上:高级官员有着显赫的官僚生涯,对官僚制度较之对宗族或乡土会有更多的忠诚。这是十分正确的,并使同治“中兴”成为可能。但是最终,由这些人建立的地区军事和政治机器,分散了帝国的权力,促进了清王朝的垮台。
另一方面,这些高级专家又促进了地方政治的集中化。由于像曾国藩、李鸿章等半独立的封疆大吏联结了绅士、团练武力,并且以一种个人联系的、有着紧密的忠诚和义务关系的方式向他们供应经费,纯粹的地方主义(localism)让位给了地域主义(regional-ism)。不过,广东的情形并不都是如此。湖南、浙江等省必须创办完整的军队,以便有足够的机动性去对付太平军。而广州与此相反,保卫完全是各地的事。虽有地域化的倾向,但权力仍以地方为中心。尽管如此,1855年的团练与1841年的团练确实有所不同。1841年的团练代表了从“群众”活动向“社区”活动的转变,而1855年的团练则代表向“阶级”活动的转变。[149]红巾叛乱不仅使团练成为社会秩序的工具,同时还间接地提高了它的政治地位。一个地方官会忽然发现他面对着地位、威望都远在他之上的绅士。[150]这些地方名人不单是一点一滴攫取他的职权,而且实际上组织了一个与地方政府平行的机构,建立了对等的县级政治体系,它代替了衙门本身的职能,而且难免偏向于绅士的经济、社会利益。最典型的事例发生在顺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