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张面孔 第一章 1933年,柏林(第22/23页)

“不,”马赫对手下人说,“让他看着。”

他们把罗伯特拉起来,让他面对着铁丝网。

四条狗被带进场地。它们吠叫着,狂躁地流着口水。两个冲锋队员熟练地引导着它们,毫无惧色,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驯狗师。劳埃德沮丧地想,他们可能已经这样干过很多次了。

他们放开狗,迅速退出场地。

四条狗冲向容格。一条撕咬容格的小腿,一条撕咬他的胳膊,还有一条狠咬他的肚子。被金属水桶罩住面部的人绝望地发出嘶吼。冲锋队员一起欢呼鼓掌。犯人们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鸦雀无声。

从最初的惊骇中恢复后,容格试图保护自己。他的两只手被绑住了,眼睛看不见,不过他可以把两只脚胡乱地往外踢。但他裸露的双腿对这些饥饿的狗来说,几乎没有威慑力。它们后退两步,又扑了上去,用利齿撕咬着他的肌肉。

他试图逃跑。被恶犬追着,盲目地往前猛跑,一头撞在了场地边的铁丝网上。冲锋队员们放肆地欢呼着。容格试图向另一个方向跑,但还是被铁丝网拦住了。一条狗从容格背上咬下一大块肉,引得一阵更为热烈的狂笑。

站在劳埃德身边的一个冲锋队员狂喊:“他的尾巴!咬他的尾巴!”劳埃德觉得德语里的尾巴(der schwanz)就是俗话说的阳具。这个冲锋队员乐得忘乎所以了。

容格的身体伤痕累累,全是血。他脸朝外,身体正面抵住铁丝网,保护着自己的生殖器,两条腿用力向后踢。但他越来越虚弱,踢打也越来越无力,整个人都开始站不直了。几条狗越来越凶恶,撕咬着他,咀嚼着带血的肉块。

终于,容格瘫倒在地。

四条狗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驯狗师回到场地内。他们训练有素地牵住系在狗头上的绳索,把它们拽离容格,牵走了。

演出结束了,冲锋队员们开始散去,边走边兴奋地谈论着。

罗伯特冲进场地,这次没人阻拦他,他伏在容格身上大声呜咽着。

劳埃德帮他解开了容格手上的绳索,拿下了头上套着的水桶。尽管不省人事,但容格还有着浅浅的呼吸。劳埃德说:“抓住他的脚,把他搬进仓库。”劳埃德抓住容格的两条胳膊,两人合力将容格抬进昨晚睡觉的仓库。他们把容格放在一张垫子上。其他的囚犯带着一脸被慑服的恐惧表情围了上来。劳埃德希望其中有人说自己是医生,但没人是。

罗伯特脱下外衣和马甲,然后脱去衬衫帮容格擦拭血渍。“我们需要干净的水。”他说。

院子里有根储水管。劳埃德出了仓库,但他没有容器,只好回到铁丝网围起的场地上,用方才罩住容格脑袋的水桶接水。他把桶子洗干净,然后在里面装满了水。

回到仓库,劳埃德发现容格躺着的垫子已经被血浸透了。

罗伯特把衬衫浸湿,跪在垫子旁擦拭容格身上的伤口,很快他的衬衫也被染红了。

容格的身体动了动。

罗伯特轻声对他说:“亲爱的,镇静点。都结束了,我在这儿。”然而,容格却似乎没有听见。

这时,马赫带着四五个冲锋队员走进仓库。他抓住罗伯特的手臂,把他拽了起来。“现在!”他说,“你知道我们对搞同性恋的变态的态度了吧。”他说。

劳埃德指着容格,愤怒地说:“做出这种事的人才是变态。”他勃然大怒,一脸鄙夷,“马赫支队长。”

马赫对一个冲锋队员轻轻点了点头。后者看似随意地反转枪身,用枪柄狠击了一下劳埃德的头。

劳埃德摔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

他听见罗伯特在说:“求你们了,我只想照顾容格。”

“那就照我说的做。”马赫说。

劳埃德强忍住疼痛,睁开眼睛,看着发生的一切。

马赫把罗伯特拽到仓库另一边的木桌旁,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支圆珠笔。“现在我只能给你当初的一半了——一万马克成交。”

“随你吧,我只要和容格在一起就行了。”罗伯特说。

“在这儿签字,”马赫说,“然后你们三个就可以回家了。”

罗伯特在文件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可以找这个绅士当见证人,”马赫把笔递给一个冲锋队员。他环顾仓库,看见了盯着他的劳埃德。“这个愣头青英国佬可以给我们当另一个见证人。”

“劳埃德,照他说的办。”罗伯特说。

劳埃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揉了揉肿胀的头部,接过笔在文件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马赫把文件往兜里一塞,志得意满地走出了仓库。

罗伯特和劳埃德回到容格身边。

但是,容格死了。

沃尔特和茉黛来到莱特火车站,就在烧毁的议会大厦北面,一起送别艾瑟尔和劳埃德。莱特火车站是新文艺复兴式样的建筑,看上去像是座法式宫殿。他们来得早了,坐在站里的咖啡馆等火车。

劳埃德很高兴能离开。在六个星期的旅德时间里,无论语言还是政治方面,他都学到了很多,但现在他急切地想回家,想把这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人们,不要让同样的事发生在英国。

同时,他又对“逃走”这件事有几分罪恶感。他将回到一个制度完善、新闻自由、社会民主党人不受压迫的国度。他将离开冯·乌尔里希家,离开无辜者会被恶狗撕碎、人人都可能被安插罪名的独裁国度。

冯·乌尔里希家的人看上去很沮丧。沃尔特所受的打击更甚于茉黛。他们的样子,就像是听到了某个噩耗,或是亲人去世似的。除了降临在身上的灾难,他们似乎已经无力思考其他事了。

劳埃德被释放时,德国外交部道了一大堆的歉。他们说这是个可怕而不幸的错误,暗示这是劳埃德本人的愚蠢和当局的行政错误共同导致的。

沃尔特说:“我接到了罗伯特的电报,他已经安全抵达了伦敦。”

作为奥地利公民,罗伯特要离开德国并不太难。他拿到马赫那笔钱的过程倒是更曲折。沃尔特让马赫把钱汇入瑞士的一家银行。起初马赫坚持那是不可能的,但沃尔特向他施加了压力,威胁要在法庭上质疑这笔交易,他说劳埃德会证明交易是迫于压力成交的。马赫最终付了那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