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张面孔 第三章 1936年,剑桥(第8/22页)
墙边的男人们发出轻轻的附和声。
劳埃德又一次回忆起了在剑桥的那个星期六下午,他也同样让法西斯分子畅行无阻。劳埃德感到灰心丧气。
“但他们能打赢吗?”老爹问,“战争的输赢取决于武器,难道不是吗?”
“是的,”比利说。“德国和意大利给叛军送去了源源不断的枪支弹药,飞行员和飞机,但没人帮助民选的西班牙政府。”
“天杀的,为什么没人?”莱尼怒气冲冲地问。
卡拉从料理台边抬起头,黑色的眼睛里露出责怪的神情。劳埃德仿佛看到了外祖母年轻时的美妙身姿。“在我的餐厅里别说这种话!”她说。
“对不起,威廉姆斯夫人。”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内幕消息,”大伙安静下来,听比利说话,“法国总理莱昂·布鲁姆——你们应该知道,他是个社会党人——希望帮助西班牙政府军。法国已经有了德国这个法西斯邻居,他绝不想让西南边境再多一个法西斯国家。给西班牙政府运送武器会触怒法国右翼和天主教人士,但只要英国能把武装西班牙政府作为一个国际动议的话,他就能抵挡住其他党派的压力。”
老爹说:“后来怎么了?”
“我们的政府让他别这么做。布鲁姆到伦敦来访,我们的外交部长安东尼·艾登告诉他英国绝不会支持他。”
老爹义愤填膺了。“布鲁姆为什么要我们支持?社会党人的总理为什么要被另一国的保守党政府欺凌?”
“因为法国也有军事政变的可能性,”比利说,“法国的报界极其右倾,在他们的支持下,法国的法西斯分子极其暴虐。有了英国的支持,法国政府可以对他们的叫嚣置之不理——但英国不支持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看来我们的保守党政府又对法西斯主义服软了。”
“托利党人大多数都在西班牙有投资——葡萄酒、纺织品、煤、铁——他们怕西班牙的左翼政府会没收这些资产。”
“那美国呢?美国是民主社会,总会把枪支弹药出售给西班牙政府了吧?”
“这样想的确很有道理。但美国现在的政府由百万富翁约瑟夫·肯尼迪所领导的天主教游说团资助,这个组织反对资助西班牙左翼政府。民主党政府需要天主教会的支持,罗斯福总统不会做任何有损新政的事情。”
“但我们还有可以做的事情。”莱尼·格里菲斯说,他的脸上出现了少年人不轻易认输的表情。
“莱尼,你有什么主意?”比利问。
“我们可以去西班牙参战。”
他爸爸说:“莱尼,别犯蠢。”
“许多人都说要去西班牙参战,世界各地都有,甚至连美国也有。他们要组成志愿军和常规军并肩作战。”
劳埃德坐正了。“真的吗?”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每日先驱报》上看到的。”
劳埃德心里一震。组成志愿军去西班牙和法西斯作战!这是个多么棒的想法啊!
汤米·格里菲斯对莱尼说:“说归说,你可不准去。”
比利说:“你忘了那些隐瞒真实年龄参加上次大战的英国孩子了吗?有好几千人呢!”
“大多数人屁用没有,”汤姆说,“到现在我都能想起那个在索姆河边哭泣的孩子。比利,他叫什么名字?”
“欧文·贝文,他开小差了不是吗?”
“是的,最后被行刑队枪决了。那群王八蛋以开小差的罪名枪毙了他。可怜的小家伙,我记得他当时只有十五岁。”
莱尼说:“我十六岁了。”
“是的,差别可真大啊。”他爸爸讥讽道。
老爹突然说:“再不走,劳埃德就赶不上十分钟后去伦敦的火车了。”
劳埃德一直沉浸在莱尼的话语里,好久都没有看钟。听到老爹的提醒,他一骨碌站起来,吻了吻外祖母,拿起小旅行包就向外走。
莱尼说:“我送你去车站。”
劳埃德说了声再见,匆匆沿着山路下了山。莱尼陪在他身边什么话都没说,看上去在思考什么事情。劳埃德很高兴莱尼没打扰他:他有许多事需要想呢!
火车已经进站了,劳埃德买了张前往伦敦的三等车票。上车前,莱尼突然问他:“劳埃德,怎么才能搞到一张护照呢?”
“你真的想去西班牙吗?”
“兄弟,别说这个,我只想知道怎样才能搞到护照。”
汽笛轰鸣,劳埃德上车关上门,放下车窗后对莱尼说:“去邮局填张表就可以了。”
莱尼的表情有些失望:“如果我去阿伯罗温邮局填写申领护照的表格,妈妈一转眼就知道了。”
“那去加地夫办。”话音刚落,火车就开走了。
他坐在椅子上,从包里拿出一本法语版司汤达的《红与黑》。他盯着手里的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西班牙。
他知道自己应该害怕,但一想到作战,他却分外兴奋——不是开会斗嘴,而是货真价实地打仗——这下终于能和放狗咬容格的那些人决一死战了。之后,他无疑会感到后怕。这就像是场拳赛,拳击赛前他在更衣室里一点不怕,但进入拳击场看到那个要把他往死里打的人,看到对方满是肌肉的胳膊、坚硬的拳头和凶神恶煞般的脸,他就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克制住转身就逃的冲动了。
他担心的还是他的双亲。伯尼对有个继子在剑桥上大学非常骄傲——伯尼对伦敦东区半数以上的人都说了这件事——如果让他知道劳埃德在拿到学位前离校,他会崩溃的。艾瑟尔也会担心儿子是不是会受伤或战死。他们都会极度失望。
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考虑。怎么去西班牙?去哪个城市?费用从哪里来?这些事都可以解决。只有一件事让他辗转难耐。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黛西·别斯科娃。
他叫自己别荒唐了。他只见过黛西两次,黛西对他一点都不感兴趣。这是她的聪明之处,因为他俩太不相配了。黛西是个浅薄的富家女,对政治一点都没兴趣。她还喜欢博伊·菲茨赫伯特那种人,这进一步说明他们是不般配的。但劳埃德就是无法忘记她,一想到去了西班牙就见不到黛西,他就非常悲伤。
梅菲尔区2434。
想到莱尼的坚定决心,他对自己的犹豫感到非常羞耻。几年来劳埃德一直在讨论着反法西斯,现在他的机会来了,他还有理由不去吗?
抵达帕丁顿火车站以后,他乘地铁到了阿尔德盖特车站,然后步行到他的出生地,努特利街的排屋。他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屋子和孩提时变化不大,只是帽架边的小桌子上多了部电话。这是努特利街唯一的电话,邻居们都把它当公用电话打。电话边上放着他们支付电话费的小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