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页)
「是極!」金英指著徐珵說,「把他攆出去,他不配在這裏議事。」
看徐珵碰了這麼大一個釘子,少數與他見解相似的人,自然也都噤若寒蟬,只論如何固守了。
「固守要兵、要將,還要器械戰備之具。」王直說道,「今日之事,既以軍務為急,臣以為宜由兵部總其成。請升于謙為尚書,責令悉心籌畫。」
「你這話深獲我心。」郕王連連點頭,「于謙,你現在就是兵部尚書。」
「受命於危難之際,臣不敢辭。」
「你照王直的話,悉心去籌畫,許你便宜行事。」
「是。臣不敢不盡心。」
「存亡之秋,良將為急。」郕王問道,「于謙,你心目中有哪些武臣應該重用?」
于謙想了一下說:「臣薦石亨、楊洪、柳溥、孫鏜,皆可大用。」
「楊洪不是在守宣化嗎?」
「是!請加獎勵,以示倚重。」
「好!」郕王看著王直說,「王先生,你看該怎麼辦,寫本上來。」王直是永樂二年的進士,仁宣兩朝當過東宮講官,所以郕王尊稱之為「王先生」。
「是!」王直接著又說,「啟上殿下:戰守之事,經緯萬端,非一時所能定議;而且事涉機密,亦不宜廷議。既已責成于尚書總其成,應由于尚書細心籌畫,取令旨次第施行。」
郕王原就想到人多口雜,意見紛紜,倉卒定議,有顧慮不周之失,所以對王直的建議,欣然接納,並指定興安負責與于謙聯絡。
交代完了,正待散朝時,戶科給事中王竑為王振籍沒的事,還有話說。原來是派遣王振的心腹馬順前往執行,馬順已死,應該另外遣人。王竑且又認為王振罪大惡極,而死由自取,並不足以蔽其辜,應該滅族。
「抄家著陳鎰去。」郕王想了一下說,「這罪等抄了家再議。」
原來王振窮奢極侈,京師盡人皆知,但貪贓枉法到如何程度,卻無人能言。郕王是要看他贓之多寡,定罪之輕重,所以要等抄了家再議。
陳鎰是右都御史,奉到令旨,在散朝時搶先一步留住了金英。「金公公,」他說,「抄王振的家,你得派錦衣衛幫我的忙。」
「當然。」金英問道,「你要多少人?」
「總要上百吧?」
「上百?」金英故意作出詫異的神色,「上千還差不多。」
陳鎰是真的詫異了,張大了眼問:「要這麼多?」
「陳先生你久在陝西,不大明白京裏的事。你知道王振有幾處住宅,多少倉庫?」金英將手掌一伸,「他有五處住宅,倉庫數不清,總有幾十座吧。」
陳鎰咋舌:「照此說來,是要上千人。」他接著又說,「只怕一個月以後,才能覆命。」
「請你先大致點一點,趕緊題本上來,越快越好。」
陳鎰不敢怠慢,當天下午便率領金英派來的錦衣衛,先急馳各處,分別將房屋倉庫上鎖,加上封條,然後從一號庫開始清查登記。一號庫專貯珍寶,查點了兩天方始告竣。
第三天上午,陳鎰寫了一個題本,報告初步籍沒的情形,說王振有大第五所,「重堂邃閣,擬於宸居,器服綺麗,上方不逮」;倉庫六十四座,金銀無算,清點一號庫,計有逕尺玉盤九十七面、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五株。另外附上一本目錄,同時聲明:至少須兩個月方能覆命。
於是郕王召見內閣學士陳循、苗宸、高穀,及遞補曹鼐、張益遺缺的修撰彭時、商輅,以及王直、胡濙、于謙與刑部尚書金濂,議王振之罪。
「你們看,」郕王指著陳鎰的題本說,「擬於宸居!王振不死,我大明天下只怕也要歸他了。金尚書你怎麼說?」
「大逆不道,理當滅族。」
「當滅三族。」陳循接口,「否則不足以平民憤。」
「三族」是父黨、母黨、妻黨,衍為九族。雖然洪武、永樂年間,謀反大逆,可滅九族。成祖因方孝孺不奉詔,以滅九族相威脅,方孝孺厲聲答說:「哪怕十族又奈我何?」因為這一句話,他的朋友門生,大遭其殃,算作九族之外的第十族,併戮於市。十族死者八百七十三人。仁宗即位,以父祖用刑過酷,逐漸輕減,自此以後,從無滅九族之事。
「不可!」胡濙抗聲說道,「族誅已覺過分,豈可滅三族?」
「自王振籍沒──」
陳循指出,王振籍沒,由於豪侈為從來所未有,民間議論紛紛,土木之役死難家屬,以及脫險歸來的將士,憤憤不平。如今固守京城,正須軍民死力效命之時,如果王振之罪定得輕了,不但無法鼓勵民心士氣,且有激起民變之虞。因而力爭,要滅王振三黨。
彼此在郕王面前爭執不已,最後得出一個折衷的結果:王振一族,男丁無論少長皆誅;王振的胞姪,錦衣指揮王山,凌遲處死。
「臣尚有一言,」胡濙說道,「王振籍沒,聽說金銀有數十庫之多,是否可用以優恤殉難官員將士家屬,伏乞鈞裁。」
「軍需也是要緊的。」興安在郕王身旁說,「不如交王、胡、于三位尚書,協商辦理。」
「不錯!」郕王同意,「就這麼辦。」
自三楊以來,平章國事之權,一直由內閣與司禮監分享。如今時值非常,兼以內閣用事的曹鼐、張益,已被難於土木堡,因此王直、胡濙、于謙三尚書,等於接收了內閣的權力。
三尚書中,資望以胡濙為最高,其次是王直,但他們倆卻都拱手向于謙說道:「廷益,諸事請你主持。大局為重,千萬不必客氣。」
于謙勇於任事,感於前輩的誠意,覺得應該當仁不讓。所以會議時除座次居末以外,實際上是主席,他主張重用石亨,召猛將孫鏜自浙江回京,以及其他為了固守所作的部署。胡王二人,無不同意。
「當前有一件大事,不可不早自為計。」胡濙憂形於色地,「通州倉儲米上百萬石,運糧軍既然要調到京裏來訓練備戰,這些米就無法運到他處,倘或也先入寇,勢必資糧於敵,這一進一出,關係甚大。」
「是!」于謙沉吟了一會說,「只有一個變通的辦法,勛臣百官的祿米,尚未支領者,都由通州倉發給,自備伕馬,到通州請領。」
自洪武年間以來,自南至北在淮安、徐州、臨清、德州、通州設立五大倉,最大的是臨清倉,可儲米三百萬石,通州倉亦不小。但為緊急之時,供應軍食起見,規定勛臣百官的祿米,在臨清以南三倉供應。唯一的例外是新近殉難,追封為定興王的英國公張輔,他生前所得每年三千五百石的祿米,准在通州倉支領。
「此法大妙!」胡濙喜逐顏開,「祿米在通州倉支領,較之在南三倉領,省卻運費,至少要多出三成的好處,是勛臣百官的大好消息,一定踴躍從事。這一來,我睡得著了。」原來戶部尚書王佐隨駕,由胡濙兼攝司農,為了通州倉的存糧無法疏散,已經急得好幾夜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