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敢忆衡阳(1944年4月~1944年12月)(第30/49页)

总而言之一句话,衡阳外围的优势援军,面对区区一个多师团的敌寇,没有任何的协同,而是各打各的,始终不能形成一个拳头。当7月下旬长沙方向的毛利末广第58师团等开始南下衡阳后,无论是李玉堂还是王耀武,最终都把解围战打成了自顾自的防御战,至于不紧不慢从广西“散步”过来的黎行恕第46军就更别指望了。

于是,人们就会疑问:到五里亭进行接应的曹营长以150人的兵力可以在敌人重围中杀个来回,数量多于此的援军何以不能突破当面日军的拦截?所谓的援军在局部有没有激战?有。有没有牺牲?也有。但在辽阔的衡阳西线打援的日军只有一个第40师团的情况下,各路援军怎么打成了那样?援军可能存在着这样的普遍心理:万一真的打到衡阳后,反而被日军包围了呢?万一叫我的部队跟第10军一起守衡阳呢?各部前后三次朝衡阳方向进行所谓总攻击,外围貌似打得热热闹闹,但和衡阳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

这是1944年的悲哀。

几天前,7月12日方先觉给蒋介石去第一封求援电,其实也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当初,蒋介石不是要求第10军守10天到两周么?现在已超额完成任务。接下来呢?守10天到两周,为的是配合对日军进行两翼夹击的大部队,但打到现在根本看不到两翼夹击的可能性。在日军重兵追击下,衡阳东南的薛岳残部已自顾不暇,一翼已断;至于衡阳西南和西北这边,一个个部队蹦过来都难,遑论对日军构成反包围。7月下旬,当“一部死守、两翼夹击”的构想完全化为泡影的时候,蒋介石和重庆军委会就需要及时调整部署,而不能叫第10军在那里死耗。但此时,蒋介石仍寄希望于“解围”这件事本身。7月27日,他给方先觉写了一封亲笔信:“守城官兵艰苦与牺牲情形,余已深知。余对督促增援部队之急进,比弟在城中望援之心更为迫切。余必为弟及全体官兵负责,全力增援与接济,勿念。中正手启。”蒋介石叫人将信复印为几百份空投衡阳城。

现在的问题是:就算那一两支援军到了衡阳城外跟第10军接上头后,又该怎么办?

无非三种可能:一是接应第10军突围;二是进入衡阳,跟第10军一起继续守城;三是跟方部里应外合打退甚至歼灭衡阳的日军。事实是:蒋介石不许第10军突围,至于第二种可能性也并非其所期待。也就是说,蒋介石仍在期待第三种可能性。正如前面说的那样,蒋介石此时正承受着史迪威和罗斯福逼他交出兵权的压力。如果衡阳突围后迅速沦陷,面对美国人他手里能打的牌就更少了。7月20日,蒋介石在日记里写道:“进取得手,则衡阳当可转败为胜。军事忧惶,未足言危,而对美外交之颓势,实为精神上最大之打击,但果能邀天之福,军事获胜,则外交危机,亦可转安。”从这个角度说,第10军是政治博弈的一颗棋子。可是从急速的战局演化看,在7月下旬对衡阳之敌予以驱逐已完全成为纸上谈兵,在打一天看一天的死耗中只能是把衡阳的结局推向一个反面。

退一步说,不谈衡阳保卫战背后的政治因素,纯粹从军事的层面来看这场死耗,蒋介石和重庆军委会的作战指导也没有可取之处,或者直接说他们压根就缺乏一个整体的作战指导,比如说始终没把“解围”和“决战”弄清楚。仗打到7月,整个湘桂之役看不出哪里是决战区,长沙?衡阳?还是桂林和柳州?好像都是,但又都不是。处处设防导致兵力更加分散,最终只能被保持纵线攻击的日军各个击破。美国记者白修德说得更加一针见血:“两个月内,战场上缺乏实在之司令部。”作为亲历者,葛先才在回忆录中的无奈是:“我高级司令部无精算、无配合、不知敌、不知己,不能适时供应战场需求以保持部队续战力,不能适应敌情变化,连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之单纯措施,都未能做好,更谈不上整个战局兵力之有效运用了。”

另一个事实是:衡阳前后血战47天,为广西的守卫赢得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又有什么用呢?

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守广西门户全州的将领一枪没打就带着部队弃城了。桂林也只守了两三天,柳州丢的时间更快,广西战局最后完全演化成日军的追击战,最后一直打到贵州独山。难怪后来第9战区参谋长赵子立抱怨:“衡阳经过二十几日激战,又经过十几日激战,不能说没有争取了时间!但这个时间争取它干什么呢?真是毫无目的。”

在这种情况下,衡阳第10军打得越惨烈,也就越悲壮。

由于蒋介石就是不松口,方先觉就只能继续死守,等待所谓云雾里的援军,于是伤兵就越来越多,日军的包围也就越来越重,使得第10军最后丧失了突围的时机。打到这时候,衡阳保卫战除了将士英勇死斗、杀伤敌寇本身外,已经失去了一次作战的军事价值和战略意义。

进入7月下旬,围攻衡阳的日军又增调了一个炮兵中队,山炮是在九一八事变时从东北军那里缴获来的。

7月25日,东京大本营派人到衡阳前线视察,得出的结论是:中国衡阳守军之顽强出乎意料。在这种情况下,派第3和第13师团继续南下进行以韶关为中心进行打通粤汉线的作战是不适宜的,应立即把第13师团抽回衡阳。身在武汉的畑俊六叫他的总参谋长松井太久郎从南京赶往长沙,叫横山勇向衡阳投入更多的兵力,火速把滞留长沙的“攻城专家”第58师团派往衡阳。横山显然受到高级作战参谋岛贯武治的影响,认为此时恰恰需要给中国守军和援军一丝希望,这样的话日军正好歼灭来援的中国军队,而衡阳最后可以不攻自破。但这时,无论是中国派遣军,还是东京大本营,都没有这个耐心了。畑俊六派自己的高级作战参谋天野正一再次前往长沙,当面向横山勇下达东京大本营关于迅速增兵衡阳的命令。

衡阳城外的日军此时日子非常不好过:这边打援,那边攻城,疲于应对。此外,长衡公路虽然基本修复,但通车路段是从长沙到衡山,而从衡山到衡阳仍需要驮马运输弹药和粮秣。即便是粮秣运了过来,也无非是咸盐就饭,同样想吃副食的鬼子,已把衡阳周边地里的南瓜叶和辣椒叶都吃光了。一个多月下来,这些日本兵还在衡阳城外晃悠,好像他们不是来攻城的,而是来衡阳郊区收菜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