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 济(第5/10页)

然而,淘金热一直都是恶性的高烧。它刺激着神经,燃烧着血液,使眼神变得贪婪,让意识变得浑浊。短短一段时间,便出现了血腥的争斗。圣保罗的发现者抗击着后来的外乡人,一个人辛苦得来的财富会被另一个人用匕首夺走。然而在悲剧之中还混杂着荒诞可笑的因素。那些昨天还在乞讨的人们,如今却穿着奢侈可笑的服装卖弄;掘金者刚刚获得的财富,又在赌场上一输而空。第一幕的结尾十分有戏剧性:在狂热地挖掘了成千上万个地方之后,居然发现了比黄金更为珍贵的东西——钻石。

第二幕。一个新的主角登上舞台:这是代表葡萄牙权利的巴西总督。他视察了新发现的州府,以便保障国王能从中抽取五分之一的黄金。为了维护这里的秩序,在他身后站着成队的士兵和凶猛的骑士。他建立起了一个铸币厂,规定开采的黄金必须如数上缴铸造金币,以此保证严格的税收。尽管这些乌合之众不愿交税,但他们的反抗遭到了镇压。就这样,冒险者的无序活动慢慢变成了王权下的稳定产业。在黄金产地渐渐发展起数个广阔的城市:富镇、皇镇与阿尔布克尔克镇。这些城市迅速建起了棚屋与泥房,为十多万人提供了庇护;在当时,无论纽约或是北美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无法与之匹敌。对于这些城市的生活状况,我们已经无从得知,甚至那个时代的世界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葡萄牙决定保护自己的财富,下令禁止任何外国人靠近金矿,甚至一个钟点都不行。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地区都被钢铁包围起来;在每个十字路口都设置了关卡,随处都能见到日夜巡防的士兵。没有一个旅行者能够进入这片区域,淘金者在离开前也要接受严格的检查,以防他们私带金沙外逃。一切违反政府规定的行为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关于巴西金矿的消息,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寄往国外的信件,一封也不能发出。安东尼尔(7)所写的那本关于巴西财富的书籍,也在审查中遭到禁止。只有葡萄牙了解巴西的价值。它使出了一切手段进行监视,避免引起其他国家的贪婪与妒忌。只有王室与金矿的官员知道哪里能够开采钻石与黄金,也只有他们知道国王究竟从中获取多大的利益。葡萄牙在那一个世纪中所得到的利润,直到今天也很难估计。但是我们可以肯定这绝对是笔巨大的财富,因为五分之一的金子都流向了空荡的国库,而所有二十四克拉以上的钻石也都直接归政府所有,突然暴富的殖民地还从宗主国购买了大批商品,还有奴隶进口的高昂税收——为了尽快开采出黄金和钻石,奴隶的进口数量也成倍增长。葡萄牙这才发现,当它失去印度与非洲统治权的时候,恰恰是这块土地——《葡国魂》从未为它歌唱,乞丐和流氓才是真正的殖民者——成为了它最宝贵的殖民地。

这出黄金悲喜剧的第三幕持续了近七十年,并渐渐转向了悲剧。第一个场景是既相同又不同的富镇。说它相同,指的是自然风光,是荒芜的深色山丘与流经峡谷的河流。说它不同,指的是这座城市,是那些高大的白色教堂与伫立在山巅的雕塑。在总统府邸周围建起了奢侈的别苑,这里的居民富有而受人尊敬,却不再是乐天的挥霍者。这里少了一样能够给街道、酒馆、商业带来活力的东西,少了一样能够点燃人们的眼睛、使气氛活跃起来的东西,这样东西就是黄金。河水仍在流动,依旧荡起泡沫,依旧将沙子冲积到河岸旁边。可是这里的沙子,无论经过怎样的冲洗筛滤,都只是无用的沙子而不是闪光的黄金。曾经只要派遣几十个奴隶在这里淘金,就能够一夜暴富。如今,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维利亚斯河中淤积的金子,也已经消耗殆尽。若要开采山下的金子,则需要更高的技术与繁重的工作,那是这个国家、这个时代都不具备的条件。于是,转变出现了:富镇变得日益贫穷。昔日的淘金者穷苦而又悲伤,他们带着驴子、黑奴及少许家当离开了这里;四散在山峦各处的奴隶窝棚,也都在风雨之下冲毁坍塌。骑兵们撤离了,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值得守卫的东西;政府也没有工作需要处理,甚至连牢狱都已经空置,因为富镇已经没有值得偷抢的居民。黄金的闹剧已经散场。

第四幕有两个场景同时上演:一个在葡萄牙,另一个在巴西。第一个场景开场于里斯本的王宫。宫廷议会正在召开。在国库报告中,议院们听到了可怕的消息:从巴西运来的黄金越来越少,国库的亏空越来越大。由于无法得到资助,彭巴尔侯爵建立的工业联盟已经濒临破产;开端宏大的里斯本重建工程也已经陷入停滞。既然无法从巴西获得黄金,那么钱从哪里来?这其中的损失又如何才能弥补?葡萄牙驱逐了耶稣会士,没收了他们不值一文的财产。在《葡国魂》的理想之国消失之后,“黄金国”的美梦也破灭了。世人总是为黄金迷惑,它许人幸福,却一个字也不予兑现。葡萄牙又退回到原先的模样,成为一个平静的小国。而正是因为这平静的美好,它才值得喜爱。

另一个场景发生在米纳斯·吉拉斯,同第一个场景完全不同。淘金者们带着骡马、奴隶和全部家当从荒凉的山上下来,发现了一块肥沃的土地。他们就此停留,建立起小的居民点与城市;船只在圣弗朗西斯科河上来来往往;商品运输繁忙。在这块曾经无人耕作的土地上,建立起了新的州府,各种产业如火如荼。葡萄牙的灾难成为了巴西的幸运:为了代替消失的黄金,他们找到了更加珍贵的东西——一块能够开花结果的崭新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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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口统计学的观点来看,这场米纳斯·吉拉斯的淘金热是向内陆地区的第一次大迁徙,对巴西的经济发展与民族形成都具有决定性意义。如果不是这种持续不断的迁徙,在如此广袤的国土上很难保持国民的同一性。在巴西,从南大河州到亚马逊地区,各地的方言几乎没有差异;从大西洋沿岸到几乎无人到达的戈亚斯,每个地方都保持着同样的习俗;尽管气候不同职业不同,这里的人民却拥有相同的特质。这里的人与土地的关系不像欧洲,人民不用被束缚在自己的土地之上,而是像世界上所有的大国一样可以自由迁移。尤其是在巴西,土地尚且没有主人,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占领,每个人都是这里的开拓者与流浪者。他们不像欧洲的农民,无需为传统所禁锢;他们愿意背井离乡,乐于抓住每一个机遇。因此,巴西经济史上的重大变迁,不只是从一个垄断商品到另一个垄断商品(也就是所谓的产品周期),也同样反映了不同地域的变化。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不仅可以使用商品的名称,也可以使用不同的区域来命名每一个历史阶段。木材时代、蔗糖时代与棉花时代发展了北部,创造了巴伊亚、累西腓、奥林达、塞阿腊与马兰尼昂。米拉斯·吉拉斯则建立于黄金之上。里约热内卢的兴盛得益于国王的避难。“咖啡帝国”则推动了圣保罗的崛起。而昙花一现的橡胶产业促成了马瑙斯与贝伦的迅速繁荣。在下一个时代,在钢铁冶炼的时代中,哪一个城市将迅速崛起,如今还是一个未知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