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 济(第7/10页)
就这样,经济贸易衰退了,巴西也从美洲国家的龙头老大掉到了第二或者第三的位置。十九世纪初期巴西的经济状况有些自相矛盾。尽管巴西是世界上铁矿石最多的国家,可它的所有机械工具却必须依赖进口。尽管这里棉产量十分丰富,可棉织品却必须从英国购买。尽管这里有着无尽的森林资源,可它却连一张纸都生产不出。所有无法通过原始手工生产方式获得的产品,都必须从国外进口。巴西同之前一样,必须有充足的资本才能组织起工业生产,才能拯救这个国家。可自从金矿枯竭之后,巴西资金缺乏,所有的铁路、工厂以及大型企业都必须由英国、法国或比利时建立,仿佛巴西仍是一个殖民地,不得不受到全世界的盘剥。在那个时代,以丰富能源为支撑的生产活力是国民经济的决定性因素;而巴西却仍然保留着古老的生产方式与贸易手段,几乎完全陷入衰退之中。巴西经济又一次跌入谷底。
可是这个国家却有着无尽的潜力,能够通过迅速转型化解掉每一场危机。这也是巴西发展中的特点,一旦主要出口产品陷入困难,马上会有另一种商品取而代之,并且更加有利可图。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巴西屡次创造经济奇迹:十七世纪时蔗糖产业迅速崛起,十八世纪发现了钻石与黄金,而十九世纪的救世主则是咖啡。在继“白色黄金”与“金色黄金”之后,它开启了“棕色黄金”的时代,之后又短暂地被“红色黄金”橡胶所取代。巴西凭借咖啡取得了举世无双的胜利,在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前半期,一直处于垄断地位:最古老的因素再一次登上历史舞台——土地的肥沃、种植的简便与生产过程的原始,正是这些特点在生产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咖啡不能用机器种植,只有在这一产品的生产过程中,奴隶的价值才会高于机器的飞轮。就像蔗糖、可可、烟草一样,咖啡也能给人带来极致的享受;它其实正是蔗糖与烟草的补充品,因为在宴饮之后,这三样东西是最理想的搭配。
每次都是土地、肥沃的土地将巴西从危机中解救出来。老牌国家原有的美食,在这片土地上会变得越发美味;在巴西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咖啡都不会如此茂盛香醇。早在几个世纪之前,这种产品及功效已经为人所知。咖啡于1730年移栽至亚马逊区域,又于1762年引进到里约热内卢;可在那时它被看作奢侈品,在国民经济中所占比重不大。在十九世纪初的统计表格中,咖啡的产量远在棉花、皮革、可可、蔗糖以及烟草之下。其实正如它的两个哥哥烟草与蔗糖一样,是欧美人对这种商品的习惯创造了不断增长的需求,刺激了咖啡的种植与生产。十九世纪下半叶,咖啡的生产与销售大大增加,巴西也成为了全世界的供应商。它需要不断加大生产力度才能满足需求;成千上万乃至上百万劳动者因此涌向圣保罗;桑托斯建造起了最大的港口与仓库,在繁忙时节,一天就会有三十条蒸汽机船前来运载咖啡。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咖啡出口为巴西经济带来稳定;我们可以来看一组巨大的数字。从1821年到1900年的八十年间,巴西出口的咖啡总价值为170835000英镑;而到今天为止的出口总额,则达到了二十亿。仅此一项就弥补了巴西大部分的进口与开销。但在另一方面,这也使得巴西经济越来越依赖于咖啡价格,甚至巴西的货币价值都要视咖啡的市场行情而定。一旦咖啡价格下跌,巴西币也随之贬值。
然而咖啡价格下跌最终变得无法避免。巨大的需求量促使种植园主不断扩大种植面积,而市场又缺少有效的经济计划来制止这种过度生产,危机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为了避免引发更大的灾祸,政府不得不出面干预,一会儿收购部分产品,一会儿对新建农场课以重税,一会儿又将购得的咖啡倒入海中,以阻止其价格下跌。然而危机却一直潜藏着。1925年一袋咖啡的价格是五英镑,1936年便降到了一个半英镑;与此同时,巴西币的贬值则更加严重。可对于国内经济平衡与财政稳定而言,咖啡时代的终结却是一件好事,因为巴西的盛衰终于不用维系在咖啡起伏不定的价格上面。经济危机又一次成为巴西的优势,它让巴西及时认识到孤注一掷的危险,使它的经济发展愈发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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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似乎在巴西经济之王咖啡的身旁,还有一个觊觎王位的强劲对手,那就是橡胶。它确实有理由为自己的篡位辩护,因为它并非咖啡那样初来乍到的移民,而是这个国家的土著。出产橡胶的乔木Hevea brasiliensis(8)原产于巴西亚马逊地区。早在欧洲人发现它珍贵的汁液之前,那里就有三千万棵橡胶树。土著人有时将橡胶液作为防水材料,涂在船帆或器皿之上。1736年,这一消息首次由康达米尼记录下来,当时他正在亚马逊区域旅行。可是这种黏性物质并不能用于工业,因为温度稍高或稍低都会破坏它的性能。十九世纪初期,只有少量用原始工艺制成的橡胶产品出口到美国。直到1839年,查尔斯·古德耶尔发现橡胶在经过硫磺处理之后,便可以对温度不那么敏感。这是一个决定性的转折,橡胶摇身变成了“五巨头”之一,成为了现代社会最不可或缺的资源,其重要性堪比煤炭、石油、木材以及钢铁。人们需要它来制作管道、鞋底以及其他成千上万种产品;而在发明了自行车与汽车之后,橡胶的重要性更是与日俱增。
一直到十九世纪末,巴西始终垄断着橡胶原料的生产。三叶橡胶树只在亚马逊丛林才有,这是巴西得天独厚的优势,它也因此享有定价权。为了捍卫自己的垄断地位,巴西连一棵橡胶树也不许出口。它一定记得,在从法属圭亚那引进了几株咖啡之后,它便一举挫败了这个最危险的敌人。像米纳斯·吉拉斯发现黄金时一样,亚马逊原始森林立即掀起一股“热潮”,而在此之前,这里还仅仅是蚊子与昆虫的乐园。随着“红色黄金”时代的来临,大批移民再次涌入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地区。由于突然遭到洪水侵袭,塞阿腊有七万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受聘于——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将自己卖给几间公司,从贝伦登船沿河而上,开赴到荒凉的丛林之中。这些区域遭到了疯狂的开发,甚至改变了当地的法令与监管,米拉斯·吉拉斯的故事又再度上演。尽管割胶工人并非奴隶,却在实际上遭受着奴役。因为他们签订了劳动合同,不得不束缚在原始森林这“绿色的坟茔”中;而企业家又贪心不足,除了橡胶本身的利润之外,他们还以四五倍高的价格向工人出售生活必需品。如果有人想要了解这段时期的恐怖细节,可以去读费雷拉·德·卡斯特罗的现实主义杰作(9),里面详细描绘了这可耻的时代。割胶工人的工作极其悲惨:他们居住在简陋的棚屋里,同一切人类文明相隔绝;他们要先用镰刀开辟道路才能找到橡胶树,然后割开树体为树木“放血”;每一天,他们都要顶着烈日往返数次,将得到的乳液煮沸。尽管在几个月的劳作之后,他们已经精疲力竭,被疾病折磨得虚弱不堪,可是在罪恶的计算之下,他们依然亏欠着老板,因为后者将把他们带到此地的费用也包含在内,并对他们的食品花费大加盘剥。如果这些不幸的人们想要逃离这个美其名曰“劳工合同”的牢笼,就会被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像奴隶一样抓捕回来。从此以后,这些人只能戴着镣铐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