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渴求名誉(第5/10页)

马略发动暴乱后,安托尼乌斯于公元前87年被杀害了。他的首级放在广场示众,尸体喂了狗和鸟儿。这一代最好的起诉人走了;舞台打扫干净了,大家可以重新开始竞争了。但保护人的死令西塞罗紧张不安,一时间很消沉。内战的年代里,他忙于学习和磨练演讲术。直到二十多岁时,他才在公元前81年进行了第一次起诉。苏拉已经辞去独裁官,但西塞罗仍得小心翼翼。首次亮相法庭一年后,西塞罗答应为翁布里亚地区(Umbria)一个地主的儿子辩护。他被控弑父。在当时的政治局势下,这个案子很敏感。苏拉有个心腹曾是个奴隶,已经获得自由;他偷偷地把那个被杀的人的名字塞进了公敌宣告的名单,捏造弑父罪名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行为。西塞罗证明了这些,被告无罪释放。苏拉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示,而西塞罗赢得了名声。

但他并不满足。西塞罗知道,要获得政治上的高位,他首先要击败霍腾修斯,抢走他的起诉人王冠。为此,他全身心地投入法律事务,接下其他的著名案子,挑战自己情感与身体的极限,“毫不吝惜地利用我的嗓子和身体”。21经过两年的公共生活后,他已接近崩溃。医生警告说,他的喉咙劳损过度。西塞罗去希腊休假了,在雅典待了六个月,把时间花在四处游览和消遣性的哲学研究上。苏拉军团造成的伤痕仍留在这个城市,但在罗马人的心目中,雅典作为美丽的文化家园的地位没有改变。战火还未完全平息的时候,游客就陆续来了。其中一个是西塞罗在学校时的朋友,提图斯·庞珀尼乌斯(TitusPomponius),他小心地逃脱了罗马大肆进行的合法但不公正的死刑判决(judicialmurder)。庞珀尼乌斯认为当时的物价已接近谷底,把继承的遗产投资于行省的房地产业。凭着获得的利润,他在帕台农神庙旁享受着诗情画意的生活。八年过去了,他一点都不想回罗马。朋友们给他起个“阿提库斯(Atticus)”的外号,意指他那与众不同的流亡生活。即便如此,他仍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缩影。经历了暴力的10年和体制崩塌后,这位富裕的阿提库斯公民相信,过舒适的隐居生活没什么丢人的。

有时西塞罗也难免这么想。毕竟,他完全清楚“竞选和争夺公职是一项令人筋疲力尽的事业”22。然而,不管他的崩溃是否纯粹是身体上的,他恢复了原来的热情信念,认定公共生活比隐居好。离开雅典后,他渡过爱琴海,去了亚洲,在那里见到了鲁提利乌斯·卢福斯。后者是收税员(publicani)的老对手。长达15年后,他的流放期仍未结束。这是罗马法制史上最大的丑闻。卢福斯代表着一个教训,证明了用古老的价值观对抗腐败官员的惊人贪欲是多么危险。尽管如此,他对共和国并没有绝望。这位老人花了几天时间招待他的客人,给他讲自己年轻时遇到的英雄人物,他们的逸闻趣事。接着,他打发西塞罗见自己的老朋友,罗得岛上的哲学家波西德尼乌斯(Posidonius)。这位智者的谈吐甚至比卢福斯更有激情。他没有丧失对罗马的大国命运的信念,认为其基础在于传统美德:“坚忍刚毅;节俭;不留恋物质财富;虔诚待神的宗教;买卖公平;对人公正。”23诸如此类的优点还可以罗列下去。西塞罗被打动了,他一直梦想着成为最传统的那种罗马英雄。疼痛的喉咙对这样的前程会有什么影响?幸运的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演讲术“诊所”就开在罗得岛上。开办者是演说家莫兰(Molan),属于一个成功的新流派。他们开设了一些课程,以适应来自罗马的上层人士。西塞罗很快成了莫兰最欣赏的学生,他鼓励这个罗马人采用更严谨的讲话风格。后来,他夸张地表达了自己的“绝望”,哀叹说即使在演说术领域,罗马也超越了希腊。从不拒绝奉承的西塞罗非常兴奋。他回忆道:“两年后我回来了,变得更为老练,几乎换了一个人。曾强烈折磨我的喉咙不痛了,我的风格不那么狂热了,我的肺更健康了。我的体重也增加了。”24

西塞罗恢复了精力,恢复了自信,再次进入了讲坛的法律界。他继续为被告做辩护。西塞罗赢得了大批听众,压力也相应增大了。跟霍腾修斯的距离接近了。与此同时,他在克瑟思的前进速度也加快了。30岁时,他在法定的最低年龄当选会计官。虽然是共和国公职中最低级的,但这是个起点;考虑到西塞罗的背景,这的确是个了不起的成就。现在,这个来自阿尔皮奴姆的外地人不仅成了罗马人的行政官,还进入了元老院。他被派到西西里岛待了一年。在那里,他行事以卢福斯为榜样,赢得了行省人的尊敬。他还高效率地组织了一船船的谷物运到罗马。这个能干的年轻会计官一向缺乏谦虚;在他的想象中,公民同胞们都在传扬着他的事。然而,在普特里港上岸后,他惊讶地发现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离开过。如他常做的那样,他把这件事记录下来:

我相信,它对我的教益要胜过人群对我的欢呼。我认识到,罗马人比较聋,但他们的视力很敏锐。我不再担心他们是否听得见我的话,但要让他们每天都看得到我。我要时刻留在他们的视线中,总是待在广场里。人们可以随时来见我,睡眠和门房都不能阻止他们。25

对克瑟思中的人来说,暴露是全方位的。新人得到处招摇着推销自己,不这样他就一事无成。西塞罗学到了终生难忘的一课。

不久他就成了罗马的焦点人物。那些曾经注意到他的人现在认识到,西塞罗对自己天分的估计不全是厚颜无耻的自吹自擂;就自我宣传来说,他的确是个行家里手。随着这种看法的增多,西塞罗开始关注另一项突破。他要迈过低级行政官的标杆,进入通常由贵族把持的那一圈。为达到这个目标,西塞罗首先需建立自己作为起诉人的绝对权威。必须超过霍腾修斯,彻底打败他。他“对法律界的独裁统治”26必须在公众眼前结束。

西塞罗与霍腾修斯最后对阵时,情况就是这样。事关两人的前程,赌注不可谓不高。案情包含着大量丑闻和色情的细节,被告是前西西里总督盖乌斯·瓦莱斯(GaiusVerres)。西塞罗打破了自己的惯例,这次担当起诉人。其中当然有风险,但他已仔细考虑过。即使根据较温和的罗马行省管理的记录来看,瓦莱斯也是个恶棍。叛卖和贪婪是他的标志性特征。马略派当政时,他一直属于这一阵营;后来,他嗅出风向要改变,带着指挥官上司的钱箱投奔了苏拉。在新主人这里,瓦莱斯如鱼得水,得到一个又一个有利可图的海外职位。无论是否像西塞罗说的那样,他所“突出的地方只有滔天的罪行和肮脏的金钱”,27瓦莱斯的确精于寻机自肥:船只、有争议的遗产、主人的女儿等等,只要有机会,他都毫不客气地纳入囊中。不过,瓦莱斯真正擅长的还是古玩。对希腊抢劫了那么多年后,在高雅艺术方面,罗马上流社会产生了极大的热情。表面上,这被视为堕落的自我放纵,但这层表象的背后,罗马显贵们狂热地攫取任何有价值的绘画和雕塑作品。由于抢劫希腊城市的时代已经过去,罗马发展出世界最大的艺术品市场,以满足贵族们的需求。艺术品价格不断上升,中间商发了大财。瓦莱斯的新发明是把强盗的手段用于交易。虽然他制作了大量赝品,他也雇佣了一支叫“猎犬(bloodhound)”28的专家队,让他们去搜寻真正的杰作。瓦莱斯喊出的价格无人敢于拒绝。有位行省的老人曾经尝试过,结果他被扒个精光,绑在一座骑士塑像上挨鞭子。当时天寒地冻,塑像又是青铜做的,老人很快改变了注意。对别的有麻烦的人,即使是罗马公民,瓦莱斯都如法炮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