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云压城(第12/15页)
这个打击似乎摧毁了希腊人所有梦想组织海陆两栖防御的希望。如果重甲步兵部队能够找到合适的山区小路把守,还有希望将蛮族的游牧部落困住,但是如果没有吉朗的200艘三段桡船,根本不可能与波斯在海上抗衡。当然地米斯托克利不同意这个看法,但是这个春天,他难以说服自己的同胞们到海上作战。不光只有斯巴达人在冬天中战战兢兢。雅典人在自己的新舰队上花销靡费,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现在也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全部战略了。很多人痛心疾首,愈发坚定地怀念起马拉松战役的辉煌。波斯国王步步紧逼,越来越多经历过那次胜利的老兵——都是一些勇敢、坚毅、保守的重甲步兵阶层——迫切渴望将手中的桨在地米斯托克利的头上砸个粉碎,然后在陆地上再次给蛮族人重创。提出这个异想天开念头的地米斯托克利,遭到了阿里斯提德陶片放逐的打击,几乎被从指挥官的职位上撤下来。完全依靠贿赂对手退选的方式,他才得以勉强通过年度选举进入将军司令部。他的威信已经衰弱——在雅典的敌人们知道,在地峡开会的代表们也知道。地米斯托克利再也没办法仗势欺人了。
这时候,在一片军心动摇、沮丧无望的情绪中,一群来自色萨利的牧场贵族、头戴遮阳帽、体壮如牛的家伙占据了主动权。这些不速之客强烈要求士气低下的联军关注北方。虽然色萨利地势平坦开阔,特别适于波斯骑兵驰骋,令人担忧,但是这片土地的四周都被群山环抱,让人们在尘土飞扬的原野上逐渐看到了位置绝佳的天然要塞。其中气势最令人难忘的位于遥远的北方,与波斯控制的马其顿相邻。色萨利贵族建议联军在这里驻守。代表们兴趣大增,他们和希腊人一样大多数生活在偏狭的小地方,对他们来说,色萨利还是一片未知的土地,不仅遥远而且险恶,那里遍地牛羊、谷物丰盛,同样也到处都是女巫——人人都听说过奥林匹斯山以及近邻的欧萨山(Ossa),两座山峰标示了这片土地的北界。很多代表也听说过滕佩山谷(Tempe),这是一条位于奥林匹斯山和欧萨山之间只有5英里长的狭窄小路,小路两旁壁立千仞,人们猜想只有波塞冬的三叉戟才能把峭壁劈成这般模样。色萨利人向代表们肯定,任何南下的军队必须经过这条峡谷:希腊人只需要派兵前往色萨利驻守滕佩山谷,就可以阻止波斯国王。这看起来简直是完美的论述,甚至连斯巴达人都被说服了;但实现这个计划,必须要把他们的军队派往远离舒适的伯罗奔尼撒的危险地方。各个城邦召集了一万名重甲步兵准备远征:这和马拉松战场上抗击蛮族的士兵数量相当。一名斯巴达人埃乌艾涅托斯(Euainetus)被任命为全权指挥官。雅典人的分队则由地米斯托克利指挥。
几周之后,整个远征计划却不光彩地流产了。色萨利人花言巧语地劝说联军出发,但后来被发现省略了很多困难的细节。首先,色萨利的一个党派已经和波斯人联合。其次,滕佩山谷并不是穿越北部山区的唯一通道。第三,整个地区自从色萨利的统治集团分裂之后,几年以来早已布满敌人的耳目,某个党派正在寻找机会消灭自己的对手,主动找到薛西斯的间谍头目,并劝说他们的主子发动侵略。联军难以找到牢不可破的阵地保护自己,反而一步步落入陷阱。埃乌艾涅托斯和地米斯托克利的后方内战的苗头逐渐显露,而又没有机会防守色萨利山区的各处通道,于是决定减少损失,立刻返回,不再继续前进到滕佩山谷修筑工事。毫无疑问,这才是最正确的决定,虽然拯救了一万人的性命,但是撤军的耻辱还是让希腊其他部分都感到惊恐。色萨利各个内讧的党派现在被彻底放弃在蛮族手中,开始疯狂地投向敌人;南方各个城市中的卖国贼更加确信自己的观点,自诩为现实主义者;而主张继续战斗的人则陷入了无助的绝望之中。面对着不断增强的威胁日益临近,联军似乎只剩下最后一条策略:撤退。有关波斯人不可战胜的议论甚嚣尘上,甚至在主张抵抗的城市中,这样的论调也非常流行。5月底,波斯国王率领大军安全渡过赫勒斯滂的消息如晴天霹雳震彻了整个希腊。69
雅典对这个惊雷体会得尤为真切——战略上的僵局显得愈发可怕和不幸。他们面对的前景不同于其他城邦居民的战败,他们的命运将会是被彻底消灭,雅典人在穷途末路之中向阿波罗寻求指引。70雅典的使者离开阿提卡,谨慎地绕过底比斯,爬过帕尔纳索斯山脚,很快就到达屈曲盘绕的孤独道路,这条路从犬牙交错的山峰和山岩通向德尔斐。他们来到这里,要先经过喧闹华丽的克拉斯塔利安泉水旁的圣所,在冰冷的圣水中沐浴之后才能向神庙背后永恒的圣火奉献牺牲。进入圣所内部,朝向远端,在大堆古老的珍宝中,隐约可见皮提亚正在深沉的阴影中等着自己。无论是和那块被网罩起来的“脐石”、神圣的月桂树、神灵的七弦琴还是任何装满旁边密室的珍宝相比,这位穿着女孩服装的老妇人皮提亚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怪物,和阿波罗的黄金混酒钵毫不相称。她站在高高的大锅炉上面,蒸汽已经滚滚冒出来,熏蒸着分开的两腿,在少女的衣服下面缭绕,皮提亚在预言的迷狂之中战栗着,已经入定。在祭司的指引之下,雅典人坐在门口旁边的座位上,而皮提亚还没等听见他们提问就由于神灵附体马上开始抽搐。她开始大叫,变了声音仿佛被人殴打一样:“可怜的人啊,你们为何还坐着不动?赶紧离开这里,逃吧,逃吧,逃到天涯海角去!”这番话在号叫中倾泻而出,韵律野蛮,仿佛呈现出一片尸横遍野、战火纷飞、毁灭一切的图景。战神的车驾来了,西徐亚人战车的轮声滚滚,只留下大厦倾颓之后的断壁残垣。雅典人的神庙将被焚毁,城邦将陷入血光之灾。“走吧,赶紧离开圣所,悲伤哭泣去吧!”71
雅典使者跌跌撞撞地走回到阳光之下,不知所措,只有按照皮提亚指出的办法,沉浸在绝望悲伤的情绪中。这么说来,一切都已经决定:他们城邦的荣誉注定要被毁灭。真是这样的吗?一名祭司似乎和雅典一样被皮提亚的幻觉吓倒,匆匆赶上使者们,劝告他们第二次请求神谕。对一个怀疑论者来说,这就像是两面下注一样。但是或许真是这样;祭司们毕竟要考虑自己的未来。完全可以理解他们为了不冒犯波斯国王的焦虑,不能将全部筹码都押在被波斯利用的地方。每一个可能性——甚至像希腊人取得胜利这样几乎不可能的事情——都要弄清楚。也许祭司们完全是出于策略性的考虑,允许为雅典的客人们保留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