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复仇女神(第13/16页)

显然,在女神的干预之下,波斯人15年前得到女神眷顾,因而获胜的概率非常大,但如今情形完全相反。曾经威震大海的帝国舰队如今可怜地失去了往日盛况。它的船只在战争中遭到损失,水手士气低落,各编队到了崩溃的边缘。以前作为中坚力量的腓尼基人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地位。反观勒奥提基达斯,最近得到了一支庞大雅典舰队的支援:克桑提普斯在萨拉米斯等了半个夏天之后,也在确认保萨尼亚斯率领军队冲出地峡之后高兴地从提洛起航了。现在联军取得了去年夏天的大逆转之后在数量上已经占优势。波斯舰队司令紧张地看着海平面,一旦看到压倒性优势的希腊舰队踪影就只能弃船逃跑。他们直接在米卡勒山的掩护下将三段桡船拖上岸,疯狂地用大石块和苹果树搭建临时城寨,躲在里面。

就在普拉塔亚战役发生的同一天,勒奥提基达斯下令进攻这处城寨。正午时分,在西方的海平面上升起一缕烟雾,很快萨摩斯岛高处的烽火台上就燃起了火光。与此同时,雅典人、科林斯人和特罗曾海军在波斯工事附近的海滩登陆。抵抗者看到联军袭击部队人数如此少,就高兴地从栅栏背后走出来;希腊人立刻发动了袭击。紧接着就发生了激烈战斗,波斯人依靠临时工事进行了英勇抵抗,但是结果和马拉松战役、普拉塔亚战役一样,被重甲步兵战胜。这个时候勒奥提基达斯带领伯罗奔尼撒人登陆从侧面包抄城寨,突然冲出米卡勒山脚,击溃了敌人为温泉关之战报仇。只有一小队波斯人逃到了萨迪斯城。所有船只和要塞都被放弃了。勒奥提基达斯确认将一切可以掠夺的东西都带走之后,便在当晚将波斯舰队付之一炬。希腊人已经不在自己的土地上进行防御战了,而成功地转入了进攻。伊奥尼亚暮色沉沉,亚洲边缘点燃的这团火照亮了夜空。

“有很多迹象表明,这位女神干预了人间的事物。”65对希腊人来说,能够在同一天战胜世界上最强的国家获得两场大捷,简直是一个奇迹。勒奥提基达斯也几乎不能相信。甚至当波斯舰队还在岸边燃烧,他们穿过海峡撤回萨摩斯岛的时候还在担心万王之王的愤怒。他们的确设想报复会随时到来,但始终没有下文。几周之后,当米卡勒的消息传到薛西斯耳中,国王“慌忙”逃离了萨迪斯,赶往遥远的苏撒。66他带走了大多数部队。波斯人只从萨迪斯派出了一支快速部队,迅速劫掠了迪迪马的圣域,再次虏走了阿波罗的神像;但是蛮族人没有采取其他行动。一年复一年,伟大的国王再也没有返回。

这无动于衷的行为让希腊人产生了很多推测和想象。人们可以用懦弱、缺乏男子气概、软弱等性格来进行合理的解释。认为蛮族人颓废的看法在马拉松战役前会被所有人斥为荒谬,但是现在大部分希腊人都把这个观念看作简单的事实。波斯人没能发动第三次侵略的现实更增加了人们对这个偏见的确信。薛西斯的侵略从前让所有希腊人都为之惊恐万状——国王的游牧部落数量庞大,他可以动用数不清的资源,他炫耀的财富、各种排场和队伍的奢华——一切在事后看来都只能表现他的衰弱。波斯人或许是亚洲的征服者;但是在生来自由、身穿铜甲的希腊人面前就像女人一样软弱。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希腊人血腥的抵抗是否也一并造成了伟大国王统治的终结。持这样乐观态度的一名雅典人叫埃斯库罗斯(Aeschylus)——此人有很多理由产生这样的希望。他是参加过马拉松和萨拉米斯两场战役的老兵,本人也在蛮族人手中遭受了痛苦的损失:他兄弟就是在马拉松战役中抓住敌人船尾却被对方用斧头砍断手腕的那个人。他非常希望波斯发生内乱。公元前472年,也就是萨拉米斯战役8年之后,他在城邦酒神节的雅典人年度戏剧比赛中真实地呈现了自己的乐观想法。聚集在卫城山脚下的观众涌进剧场中,他们目之所及都是城邦在这次考验之中留下的伤痕和遗迹。他们深厚的神圣山岩仍然处在一片废墟之中:因为包括雅典人在内的联盟曾经发誓,如果不能大败马尔多尼奥斯,任何蛮族人烧毁的神庙都只能任其荒废,“作为证据警示后人”。67观众们就座的露天看台几乎完全用他们从损坏的蛮族舰队上拆卸下来的木材搭建;很容易猜到,舞台本身就是从前那个最壮观的战利品:虏获的王家帐篷。68从前为万王之王当作凉棚的皮革现在被用做酒神节舞台上的遮雨棚——这一切都成为埃斯库罗斯悲剧的绝佳布景,而这出戏名叫《波斯人》。

雅典人民高兴地看到,剧中虚拟了薛西斯从萨拉米斯回到苏撒的场面。波斯国王出征时威严盛大的形象在返回时却可怜兮兮;原本要迎接征战英雄的朝臣们现在却悲伤地哀哭。当然这一切在观众看来都非常开心。埃斯库罗斯让观众们相信,伟大的国王惊恐不已;而打败他的雅典现在成为各个民族争取自由的灯塔。“亚洲的人民不愿再继续忍受波斯的奴役,不愿再继续向他们的主人进献贡赋,不再匍匐在他的面前。王制及其威权都死了。”69换言之,整个世界都被雅典拯救了——也被民主制度拯救了。无疑,埃斯库罗斯赢得了第一名。

尽管他炫耀胜利,但是同胞们仍然心有余悸。埃斯库罗斯宣称萨拉米斯战役已经让伟大的国王“丧失了所有可以保护自己的人”,70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会有波斯军队驻扎在色雷斯和赫勒斯滂附近?他们在萨迪斯做什么?他们又怎能继续在各地首府担任总督,控制着远达日出之地的辽阔疆域?实际上,国王的帝国并没有动摇,其牢固和稳定的程度丝毫未减。帝国的大厦虽然明显地从西立面上剥落些许碎片,但是如此辽阔的帝国几乎毫不在意。国王显然不会过分渲染自己的失败。如果他的臣民们听说了雅典这座城市,也只是知道主人曾经把那个地方付之一炬。如果他们知道斯巴达人,也只是听说这个民族的国王被自己的主人杀死在战场上。“愿阿胡拉马兹达和一切神灵保佑我,保佑我的王国,保佑我竭尽全力建立起来的一切。”71薛西斯习惯于这样祈祷。谁敢说阿胡拉马兹达对此充耳不闻?

埃斯库罗斯想象着“亚洲人民”在波斯的重轭之下奔波劳苦,这不完全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伟大的国王匆忙离开萨迪斯之后,为何从此没有再次回到这里?答案在于国王去了远离希腊的地方,他前往近东、巴比伦。公元前479年作战季节的晚期,薛西斯刚刚得到普拉塔亚和米卡勒的惨痛消息之后,就发生了新的叛乱。72伟大的国王惊恐地发现自己处于两线作战的状态。薛西斯连忙放弃了在帝国外围的战斗,回到帝国的腹地,这里的起义很容易镇压。巴比伦得到了教训,从此不再兴风作浪。但是薛西斯本人在取得了平叛胜利之后,似乎也吸取了痛苦的经验。居鲁士、冈比西斯、大流士都想当然地认为波斯疆域的边界可以无限地推向远方。尤其是大流士,是一名愤世嫉俗的独裁者,他宣称自己不仅有权利而且还肩负着神圣的使命,慑服全世界任何被他发现的谎言。薛西斯和他的父亲一样虔诚地崇拜阿胡拉马兹达,在继承王冠的时候也继承了统一世界的想法。这就是他率军西征的初衷。但是这次征服行动以失败告终;用令人敬畏的仪式开过赫勒斯滂浮桥的马兹达神战车,最后被一伙色雷斯强盗偷走,并抛弃在荒郊野外。对希腊人来说,连接亚洲和欧洲统治两个大陆的愿望表现出国王最荒唐的一面;或许薛西斯在心中必须承认这一点。自从离开萨迪斯之后,他再也没有尝试过征服欧洲的做法。波斯国王中唯有薛西斯不得不接受这个不幸的事实,这就是他唯一一次有悖于自己国家秩序的事实:即便最强大的国家也会遇到过度扩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