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国人和犹太人,1700—1871(第8/11页)

德国知识分子生活的代表人物的作品和思想,在东欧的犹太人那里得到广泛的传播。许多年轻犹太人的理想就是成为德国教授的信徒去学习德语,享受德国的自由和文化……甚至那些不能旅游的人也被德国所吸引。我的内心渴望这个民族的精神,我向往德国——我几乎要说,我向往我所说的语言的祖国。

德国人和犹太人紧密的语言关系体现在意第绪方言当中,这种语言被许多低阶层的东欧犹太人所使用。意第绪语是中世纪高地德语方言的遗存,夹杂着一些来源于希伯来语和斯拉夫语的词汇,它用希伯来文字书写,被东部和西部社会的犹太人广泛使用。尽管在两个民族之间仇恨强化的时候,意第绪语对于一个在德国社会使用它的人来说是一个耻辱,但大多数德国人在理解或领会意第绪语的词汇上几乎没有什么困难。甚至在同时能说意第绪语、希伯来语和德语的有教养的城市犹太人那里,1830年之后,意第绪语也在迅速地衰落。

关于两个民族集团真正的基本属性,刚刚描述的德国人与犹太人的密切关系经常孕育了一些基本的错误。犹太人自身容易为这种文化上的误解添砖加瓦,他们相信人道的、宽容的、文明的德国人的理想。对于许多犹太人来说,这一理想体现在诗人弗里德里希· 席勒过于理想化的形象当中,他“比他们实际遇到的德国人还要真实”。我们可以称这种理想化的形象为“魏玛的成见”,它涉及这样一种信念:在德国最高的层次上,它的范例是席勒、歌德、赫尔德、巴赫、贝多芬,以及其他古典教育的精神。但是,这样的观点是不真实的,因为魏玛的文化并不存在于诗人和作家不问政治的小圈子之外。他们在19世纪初期创造了一个简明的但稍纵即逝的文明精致的飞地。犹太人错误地把这种德国当成真实的德国,或者他们通过与德国人充满麻烦的交往假定:德国古典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文化会逐渐战胜一个新浪漫主义的、非自由主义的德国。正如在19世纪逐步明确的,一个规模更大的德国将成为俾斯麦和德国皇帝的普鲁士化德国,成为“铁与血”的土地,而非诗人和哲学家的国度。

索尔· 阿舍尔(1767—1822)是一位犹太书商和学者,他是最早认识到这种另一个德国的危险的人物。早在1815年,作为一个醉心德国的人,他就提及过当时发生的恐惧外国人的民族主义浪潮。阿舍尔反对针对犹太人的气氛上的变化。这种变化的戏剧性程度在1820年德国观众那里就能测定出来。当时他们正在欣赏《希伯来的旋律》的音乐演出,这些观众被告知犹太人的抒情处理并非像表面那样真的有趣。这是一个代际态度的戏剧性翻转。因为人们依稀还记得二十年前观众所得到的公开道歉:在整个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的演出中不会持有反犹太人倾向。

气氛上的这种变化,可能归因于浪漫主义的民族主义的兴起,以及对纯粹德国民族性格的拥护。当然,这种性格意味着对所有异己因素的排除。克里斯蒂安· 弗里德里希· 吕斯(1781—1820)是一位柏林的历史学家,他发动了一场漫长而火爆的有关德国人民族性格和犹太人民族性格之间关系的辩论。他用武断的言语论述了这场辩论,让人们确信德国人和犹太人具有不可改变的差异,因此不可能在德国人的民族共同体中共存:“一个民族不可能成为单一的整体,除非通过对它性格中的所有品质进行内部的整合,这一整合是用思想、语言、信仰及忠诚等印证的。”

这一对德国人与犹太人问题的极端论述,得到了整个德国知识分子团体的肯定。他们包括费希特、雅克布· 弗里德里希· 弗里斯、卡尔· 威廉· 格兰特瑙等。对于作为犹太人的犹太人来说,这一论述使得他们难以在德国找到安全之家。本质而言,一小撮患有外国人恐惧症的民族主义分子所说的是,犹太人必须清除他们的犹太性,成为德国人。那么也就十分清楚的是:他们并不就此认为犹太人只是必须皈依基督教,而是必须成为德国部族中的成员,同时必须接受整个德国的价值观和风俗习惯。在德国1871年统一之前,不存在“德国公民”,只有普鲁士人、巴伐利亚人、符腾堡人、萨克森人、奥地利人等等。因此,普遍意义的“德国人”不意味着德国公民,而是民族群体的成员。只要犹太人保留了宗教和伦理上的特性,那么在数量不断增加的知识分子和普通德国人眼里,他们就可能永远不被接受为完全的德国人。这些知识分子和德国人相信一个建立在古老血统纽带基础之上的神秘祖国。

那些在19世纪初叶把祖国想象为古老血统纽带的神秘共同体的人已经怀疑,皈依基督教,或是在文化上认可德国的价值观,就能够把犹太人从他们的犹太性上拯救。费希特愤怒地认为,改变犹太人可能意味着,“给予他们公民权的唯一方法就是在同一天晚上砍掉他们的头,以便用没有犹太人思想的人取代他们”。反动的哈特维希· 冯· 洪特—拉多夫斯基更进一步,他要求要么清除犹太人,要么给他们绝育,以便在德国消灭犹太害虫。在19世纪几乎没有人乐意支持这样种族灭绝的思想,洪特—拉多夫斯基因为政治行动而被囚禁,后来因为他的犹太恐惧症的言论而向犹太人公开道歉。但是,对于许多犹太人来说越来越清楚的是,无论他们做什么——皈依、同化,以及比德国人还完美——在他们的德国同伴那里都一直存在着恼人的疑虑:一旦是犹太人,就一直是犹太人。

犹太人对顽固地拒绝把他们作为平等的对象加以接受十分苦恼,四位有趣的犹太皈依者的经历证明了这一点。他们是弗里德里希· 尤利乌斯· 斯塔尔(1802—1861)、爱德华· 甘斯(1798—1839)、路德维希· 博尔内(1786—1837)和海因里希· 海涅(1797—1856)。前两位出于便利皈依了基督教,以便作为大学教授继续他们的学术生涯,当时委任大学教授的先决条件是必须具有基督徒的身份。斯塔尔的真实名字叫约尔森,是普鲁士主义和父权制国家的保守主义基督教的卫道士。在他的著作《历史视野中的法哲学》(1830)中,斯塔尔坚定地拒绝了建立在自然法基础上的抽象权利的观点,因为自然法支持传统和习俗。他得出一个可能受到犹太教士训练强化的、有启示意义的结论:法律必须是一个民族宗教传统的体现,以及相应的道德和习俗实践的体现。斯塔尔属于不断增长的犹太背教者中的一员,他坚决地拒绝犹太教,甚至认为没有皈依基督教的犹太人在基督教的德国没有立足之地。作为柏林大学的法学教授,以及后来普鲁士上议院的议员,他成为了普鲁士保守党最有影响的哲学代言人。他在柏林大学的前任爱德华· 甘斯也皈依了基督教,成为了右翼黑格尔主义者。他编纂了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和《法哲学原理》,在大学事务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像斯塔尔一样,他非常不满自己的出身,避免和犹太人接触。在1838年他签署了一份由司法部门流传的请愿书,请愿书中呼吁取消犹太人获取法学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