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玛时期的德国人和犹太人(第14/20页)

弗洛伊德的生活和职业生涯是自我发现的冒险旅程,在其中,他对犹太性的感知构成了不可或缺的部分,但是在其中德奥的背景也提供了心理的条件。这些背景给予他一些线索,据此他试图发现解释人类欺骗、痛苦、不快的答案。人们可能认为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方法是他与自我欺骗、欺骗他人做斗争的特殊工具;但是,他可能用它来揭开人类痛苦潜藏的(蒙上面纱的)的原因。这是一种历史方法的观点不应该让我们惊讶。弗洛伊德沉浸在一个具有历史并在历史中汲取力量的城市,同时意识到把他和四千年传统联结起来的犹太遗产,他可能会情不自禁地从历史的角度思考问题。正如菲利普· 里夫提醒我们的,弗洛伊德一直似乎不仅将现在,也将未来坍陷到过去。知道的东西不是来自新的经验,而是来自回忆的东西。事实上,决定性重要的事件已经发生在过去,要么以人类体验的痛苦和疏离的形态,当它正在进行从原始状态向文明、从自由流淌的性爱向文明的压抑至关重要的转型时;要么以人类成员儿童期承受的个人抑制的形态。在两种形态中,发生在过去和现在的抑制蹲伏在无意识当中。从无意识当中,抑制用它的动力因素创造个人和公共的历史。借助历史的重演,从过去发现这种无意识的知识,是减轻人类痛苦的关键所在。

弗洛伊德对历史悲剧因素的深刻认识——对于他来说,其犹太人的和德国人的背景都可以用来证实——阻碍了他追随乐观主义的道路。换句话说,弗洛伊德认识到,我们只能成为已经成为的东西,而这种认识排除了对激进的变化或者拯救的信仰。但这并不意味着弗洛伊德是一位相信历史无尽重演的无条件的悲观主义者。毕竟他是启蒙运动的一个继承人,强烈地相信人类已经从野蛮走向文明,从杀手变为人道主义者,但是他也相信人的自我在生物和心理上是没有变化的(固定的)。生存本能和死亡本能两者处于永恒的紧张状态,以致回归到最基本的原始状态被认为是人类历史中的常态和日常事务。战争因此是历史循环运动最敏感的部分,因为它来自人原始的、自我维护的、本能的侵略倾向。因此,我们注定和我们的过去一起生活。我们与过去相处到什么程度影响着我们的精神健康。神经衰弱症是无力逃避过去的结果;并且因为我们都不能完全逃避我们的过去,所以我们在不同程度上都有神经衰弱症。尽管神经衰弱症是一个普遍的状态,因而不可能消除,但是它承担的痛苦是能够治疗的,也可能在心理上减轻。在这个意义上,弗洛伊德是一位小心翼翼的进化的渐进论者,他相信心理分析可能通过调整我们适应现实来减轻痛苦,它是成熟的启蒙运动的信仰,是启蒙运动通过科学的人文主义对增量进步的希望。作为一位临床医生,弗洛伊德试图把病人从过去的负担而不是过去解脱出来,因为它一直压在他们的肩膀上。

弗洛伊德可能把他的知识分子性格归功于他犹太人的自我意识。他对历史的亲近不是其知识分子性格的唯一性质。另外一个性质是他高度发达的、剥去世界幻象的分析能力。在弗洛伊德那里,真正重要的不是外在事件,而是塑造外在行为的心理力量的潜层。换句话说,个人的或者历史的外在事件按照内在心理关系运作。这些内在的、很大程度上无意识的力量,为外在事件的呈现提供了线索。对过去事情的认识为即将到来的事件提供了线索,这种认识存在于对潜藏的无意识力量的解码和认识。这些无意识的力量抑制了成熟的自我发展,抑制了性欲发挥功能。过去及其抑制的事件为现在和未来提供了答案。尽管弗洛伊德和马克思分享了时间的模型,但是他自己的未来的景象是不同的,它传递了悲观主义的预测。马克思在历史自身的进程中世俗化了犹太教—基督教的千年传统。弗洛伊德在另一方面为了逃避历史证据性的记录,没有从历史中采取乌托邦的跳跃。我们只能推测为什么弗洛伊德如此顽固地抵制“最终的”答案,但是可以认为这与他的犹太性、他在心理上对乌托邦理想的抵触、他禁欲主义的气质有很大的关系。这就是他为何最终把生命看作在冷漠大海里漂浮的痛苦小岛的原因,也是他为何避免诱惑去对复杂心理问题提供简易治疗答案的原因。事实上,研究梦的专家建议我们停止做梦的幻觉,而是将自己限定在实现与我们的弱点、局限和天赋可实现的目标上面。

启蒙者弗洛伊德一直想理性地确认这个世界,去除它种种神秘之处,教育个人了解它不变的状态。作为一位禁欲主义者,他在毫无幻觉的情况下工作。这个幻觉就是人能够完善世界,发现如何去治疗痛苦。然而,作为一位心理学家,他也认识到驱动个人和社会寻找治疗痛苦办法的心理需求。给予这种心理需求以希望不是一种错置,只要它处于我们自身的局限给予我们的限制范围之内。当弗洛伊德思考他的时代问题并认识到从四处正在靠近的危险的时候,他知道,当大众背叛了启蒙运动的计划并进入群体幻觉的时候,启蒙运动派将再次被迫进行防御。纳粹的狂热状态的乌云正在积聚,弗洛伊德预感到仇恨的冲动已经升起,它们不会被轻易地压制,同时太多德国人正陷入的幻觉将导致产生残暴结果的、集体的极度疯狂。

一个人如何面对正在降临的非理性行为?是继续启蒙运动的工作,还是调动自己的力量去作抵抗?抑或是消极和耐心地等待,直到最近的反犹风暴像所有以前的一样自行吹散?弗洛伊德继续进行着他传播启蒙运动的工作,甚至当他的国家背叛了启蒙运动的时候。弗洛伊德具有人道主义基础的科学工作已经播种生根发芽,但是在时空中还十分虚弱,它证明了德国人和犹太人的共生关系不是一个幻觉,而是具有可以存活的可能性。它之所以中断,是因为启蒙运动的根基还不够深厚,不足以抵挡非理性的猛烈攻击。纳粹运动在德国的胜利是可能的,因为德国人已经失去了理性、爱、同情、相互宽容的人类价值观。

犹太人对犹太恐惧症的反应

犹太恐惧症偏见的积聚,冲击着大多数犹太人的生活,包括弗洛伊德或者爱因斯坦在内,没有人幸免于它的影响。在德国,一个人不可能忽略冲锋队喧嚣和越来越多刺耳的街头暴徒。在20世纪20年代,这些暴徒热衷于煽动反犹太人的暴行,在日益衰落的共和国最后的几年,暴行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希特勒和他的冲锋队员相信有蓄谋的煽动;他们的策略被人们描述为公开的挑衅,正如冲锋队的战歌充分显示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