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宜昌最前线(1940年3月~1940年12月) 荩忱不死(第7/9页)

有人问:“张自忠战死,责任到底在谁?假如上边不下令叫他渡河出击,那他就不会战死。”但如果仔细想一想的话,这样的质问没有半点意义。

张自忠遗体被运至宜城公祭,后由荆门运转宜昌。过荆门时,建了衣冠冢,后又在宜昌再次公祭,随后上船,运往重庆。

5月28日,春阳暗淡,重庆朝天门码头,蒋介石亲自接灵。

蒋介石身后,是国民政府各部要员: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军委会副委员长冯玉祥、行政院长孔祥熙、考试院长戴传贤、立法院张孙科、监察院长于右任、司法院长居正、参谋总长何应钦、军令部长徐永昌、海军总司令陈绍宽、重庆卫戍总司令刘峙……

在当天下午的公祭中,冯玉祥抚灵痛哭:“荩忱已逝!荩忱已逝!”

蒋介石表情悲怆,声音哽咽。三年前在南京,媒体抨击张自忠时,蒋网开一面,把张打发回军中。从鲁南到徐州,张自忠表现出色,尤其是临沂一战,名震全国。现在,作为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战死疆场,这是开战以来的第一人。

蒋介石追思前后,又联想到抗战爆发以来的种种艰难与牺牲,不禁潸然泪下。

蒋介石身后的军政官员,很多人都悲痛出声。他们背后,是更多呜咽的重庆市民。

国民政府追封张自忠为陆军上将,将灵牌列入忠烈祠首位。

蒋介石题词:勋烈常昭。

李宗仁题词:英风不泯。

在延安,也举行了追悼大会,毛泽东题挽词:尽忠报国。

张自忠的老上级冯玉祥最后的题词是:荩忱不死!

战争结束后的1950年代,在东京,冈村宁次对来访的何应钦说:“您也许知道,我以前在北平认识了张自忠司令官,而在进攻汉口之后,不幸得很,我们在汉水东岸之战两相对峙下来。那个时候战事爆发,张先生勇往直前,挥兵渡河,进入我方阵地,唯遇我方因战略关系向前进击,他竟冲至我军后面战死。他之死,令我感慨无量……”

此时的日军第39师团,似乎不再是打大竹山时的新手模样,已经显得志得意满,与第13师团再次反转,向北顺势攻向樊城。

在樊城,第11集团军总司令黄琪翔正指挥刘和鼎第39军进行反击。莫树杰奉李宗仁之命,派凌压西第189师驰援。不成想,第39军战力不济,很快脱离战场,使第189师成为孤旅。但鬼子没敢入城,似想绕过襄樊地区,直窥老河口。

在接下来的5月20日,日军第39师团终于出事了。

他们偷渡汉水支流白河(源于洛阳白云山,经南阳,自襄樊汇入汉水)时,出现了八年不遇的戏剧性一幕。

傍晚时分,第233联队长神崎哲次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6期,鹿儿岛县人)派出三名侦察兵,在樊城东北20公里处白河下游渡口侦察渡河地点。对岸中国军队发现了他们,不时射来子弹。两个日军侦察兵卧倒在芦苇丛中。子弹不是很密集,零零散散的,所以另一个日军士兵始终站着,而没卧倒。

他们同时用望远镜眺望对面,站着的侦察兵的视野也就更为开阔,认为对面的陆地并不是真正的河对岸,而是河中的一片沙洲。但是,卧倒在地的两名日军认为,望远镜里出现的陆地就是对岸。三人为此争吵不止。最后向上级报告时,少数服从了多数,也就是说,以卧倒在芦苇丛中的那两人的情报描述为准。

拿到“正确情报”后,联队长神崎哲次郎带着三百多人的先遣队在当日夜开始偷渡白河。

5月21日零点,黑夜深沉,白河滔滔,神崎拎着战刀带着三百多人来到河边,这里已集中了不少小船和筏子。

日军士兵拼命划船,向对面的陆地猛进。

日军很快就弃船爬上陆地,也就是他们认为的“对岸”,随即升起一颗蓝色信号弹,意思是告诉后面的大部队:我们先遣队渡河已成功,上岸了!

但就在信号弹发射升空的同时,一名冲在最前面的士兵怪叫一声:“不好!这里不是对岸,是河中的沙洲!”因为他跑了一会儿发现,怎么对面还有水?!

神崎联队长此时也发现了,他带着这三百多人冲上的不是白河对岸,而确确实实是河中的一片沙洲。神崎闭眼哀号一声:“完了。”

确实完了。

因为这片沙洲上,就有几根芦苇飘荡,没任何遮蔽物。而且,整片沙洲就那么大的地方,对岸的中国士兵根本不用瞄准,只要把所有子弹、炮弹都倾泻到沙洲上,就能保证射杀全部日军。

事实上也是这样。

就在日军“渡河成功”的信号弹升起时,对岸中国军队的枪炮声也响起来。

对岸中国士兵还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些日军登上沙洲后还发射信号弹?这不提醒了中国士兵向他们开炮吗?但想不了那么多了。岸边的步枪、轻重机枪、迫击炮组成密集的弹阵射向沙洲。

不到半个小时,登上沙洲的360多名日军士兵全部被打成筛子。那位联队长神崎哲次郎大佐,身中12弹倒毙在尸体堆里。

一次性击杀三百多日军,是非常大的战果。

河对岸狙击日军的是中国的哪支部队?有人称是湖北保安团。但是,枣阳陷落后,李宗仁已急调江防军周喦第75军驰援襄樊地区。第75军到襄樊地区后,又接调令,将该部转用于白河沿岸布防。从这一点捕捉的话,也许他们是周喦的部队。

第39师团长村上启作得知神崎等人全部阵亡后,半晌没说出话来。旁边的专田盛寿也不住地擦冷汗。他们心想:到底还是新上战场的“菜鸟”部队,三百多皇军死得太荒诞了。

那三个侦察兵呢?最后都被送上军事法庭。

虽然其中一个人当时判断对了,但由于没能“及时纠正”,也跟那两蠢货一起被送回日本坐了牢。

猪一样的队友实在太令人恐怖了。

第39师团受挫时,田中静一统领的第13师团继续向西北突进,一直打到距老河口十余公里处。

李宗仁陷入大焦虑。

紧急时刻,莫树杰派出第84军的两个团疾驰老河口,总算挡住了日军兵锋。

如果说一年前的随枣会战,李宗仁摸清了日军的部署,那么此次会战,日军的作战计划叫他难以猜透,此时整个汉水以东陷入了大混战。

这时候,日军内部在作战方向上也产生了分歧。

现在的战局是:第13师团保持着向各个方向机动进攻的势头,第3师团刚刚摆脱汤恩伯集团军的围攻而退守枣阳地区,第39师团在白河受挫后朝第3师团靠拢。在这个情态下,应山的第11军司令部作何打算?

圆部和一郎在犹豫。

他其实想在这时候收兵,甚至一度跟幕僚们说宜昌不在作战目标之内的命令。这跟会战开始前天野拟定的计划是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