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家书(第30/33页)
老年来始知圣人教孟武伯问孝一节之真切。尔虽体弱多病,然只宜清静调养,不宜妄施攻治。庄生云:“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东坡取此二语,以为养生之法。尔熟于小学,试取在宥二字之训诂体味一番,则知庄、苏皆有顺其自然之意。养生亦然,治天下亦然。若服药而日更数方,无故而终年峻补,疾轻而妄施攻伐强求发汗,则如商君治秦、荆公治宋,全失自然之妙。柳子厚所谓名为爱之其实害之,陆务观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皆此义也。东坡游罗浮诗云:“小儿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黄庭。”下一“存”字,正合庄子在宥二字之意。盖苏氏兄弟父子皆讲养生,窃取黄老微旨,故称其子为有奇志。以尔之聪明,岂不能窥透此旨?余教尔从眠食二端用功,看似粗浅,却得自然之妙。尔以后不轻服药,自然日就壮健矣。
余以十九日至济宁,即闻河南贼匪图犯山东。故暂驻此间,不遽赴豫。贼于廿二日已入山东曹县境,余调朱星槛三营来济护卫,腾出潘军赴曹攻剿。须俟贼出齐境,余乃移营西行也。
尔侍母而行,宜作还里之计,不宜留连鄂中。仕宦之家,往往贪恋外省,轻弃其乡,目前之快意甚少,将来之受累甚大,吾家宜力矫此弊。余不悉。
涤生手示,二月廿五日。
李眉生于二十四日到济宁相见矣。四叔、九叔寄余信二件寄阅。他人寄纪泽信四件、王成九信一件查收。
致四弟·养生之五事 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
澄弟左右:
五月十八日接弟四月八日信,俱悉一切。七十侄女移居县城,长与娘家人相见,或可稍解郁郁之怀。乡间谷价日贱,禾豆畅茂,尤是升平景气,极慰极慰。
此间军事,贼自三月下旬退出曹、郓之境,幸保山东运河以东各属,而仍蹂躏于曹、宋、徐、泗、凤、淮诸府,彼剿此窜,倏往忽来。直至五月下旬,张、牛各股始窜至周家口以西,任、赖各股始窜至太和以西,大约夏秋数月,山东、江苏可以高枕无忧,河南、皖、鄂又必手忙脚乱。余拟于数日内,至宿迁、桃源一带察看堤墙,即由水路上临淮而至周家口。盛暑而坐小船,是一极苦之事,因陆路多被水淹,雇车又甚不易,不得不改由水程。
余老境日逼,勉强支持一年半载,实不能久当大任矣。因思吾兄弟体气皆不甚健,后辈子侄尤多虚弱,宜于平日讲求养生之法,不可于临时乱投药剂。
养生之法,约有五事:一曰眠食有恒,二曰惩忿,三曰节欲,四曰每夜临睡洗脚,五曰每日两饭后各行三千步。惩忿,即余篇中所谓养生以少恼怒为本也。眠食有恒及洗脚二事,星冈公行之四十年,余亦学行有七年矣。饭后三千步近日试行,自矢永不间断。弟从前劳苦太久,年近五十,愿将此五事立志行之,并劝沅弟与诸子侄行之。
余与沅弟同时封爵开府,门庭可谓极盛,然非可常恃之道。记得己亥正月,星冈公训竹亭公曰:“宽一虽点翰林,我家仍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饭。”此语最有道理,今亦当守此二语为命脉,望吾弟专在作田上用些工夫,而辅之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字,任凭家中如何贵盛,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规模。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恃一时之官爵,而恃长远之家规;不恃一二人之骤发,而恃大众之维持。我若有福罢官回家,当与弟竭力维持。老亲旧眷贫贱族党不可怠慢,待贫者亦与富者一股,当盛时预作衰时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
禀父亲大人军中要务数条 咸丰四年三月廿五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廿二日接到十九日慈谕,训戒军中要务数条。谨一一禀复:
(一)营中吃饭宜早,此一定不易之理。本朝圣圣相承,神明寿考,即系早起能振刷精神之故。即现在粤匪暴乱,为神人所共怒,而其行军,亦是四更吃饭,五更起行。男营中起太晏、吃饭太晏,是一大坏事。营规振刷不起,即是此咎。自接慈谕后,男每日于放明炮时起来,黎明看各营操演。而吃饭仍晏,实难骤改。当徐徐改作天明吃饭,未知能做得到否。
(二)扎营一事,男每苦口教各营官,又下札教之,言筑墙须八尺高三尺厚,壕沟须八尺宽六尺深,墙内有内壕一道,墙外有外壕二道或三道,壕内须密钉竹签云云,各营官总不能遵行。季弟于此等事尤不肯认真。男亦太宽,故各营不甚听话。岳州之溃败,即系因未能扎营之故,嗣后当严戒各营也。
(三)调军出战,不可太散,慈谕所戒极为详明。昨在岳州,胡林翼已先至平江,通城屡禀来岳请兵救援,是以于初五日遣塔、周继往。其岳州城内王璞山有勇二千四百,朱石樵有六百,男三营有一千七百。以为可保无虞矣,不谓璞山至羊楼司一败。而初十开仗,仅男三营与朱石樵之六百人,合共不满二千人,而贼至三万之多,是以致败。此后不敢分散,然即合为一气,而我军仅五千人,贼尚多至六七倍,拟添募陆勇万人,乃足以供分布耳。
(四)破贼阵法,平日男训戒极多,兼画图训诸营官。二月十三日男亲画贼之莲花抄尾阵,寄交璞山,璞山并不回信,寄交季弟,季弟回信,言贼了无伎俩,并无所谓抄尾阵。寄交杨名声、邹寿璋等,回信言当留心。慈训言当用常山蛇阵法,必须极熟极精之兵勇乃能如此。
(五)拿获形迹可疑之人,以后必严办之,断不姑息。
以上各条,谨一一禀复,再求慈训。男谨禀,廿五日巳刻。
致诸弟·敌我水师之变 咸丰四年闰七月十四日
澄、温、沅、洪四弟左右:
兄于初十日开船,十一日巳刻至螺山,去岳州八十里。杨载福、萧捷三(即彭玉麟之营)两营已下驻扎新堤,去螺山又四十五里。
杨、萧于十一夜入倒口黄介湖内搜剿余贼,贼仅开十余炮,即纷纷登岸逃走。各哨官谨遵我不许抢船之令,将六十余号空船一概焚烧。岸上百姓焚香于辫顶,跪岸上欢迎,呼各勇为青天大人。各勇每见一人即得如此称呼,高兴之至。倒口湖内即已搜剿,其下六溪口亦经搜剿,京口以上已无贼踪。自京口六十里至武昌,尚未探明。
大抵贼于水战一事,极为无能。渠所用者民船,每放一炮,全身震破,所掳水手,皆不愿在贼中久住。又以所掳之百姓,令其勉强打桨,勉强扶柁,皆非其所素习。即两次得我之船,得我之炮,皆我兵勇自先上岸,情愿将船炮丢弃与他,是以大败。若使我兵勇自顾其船,不将船炮送他,渠亦断不能拢来追我。此屡次打仗,众勇所亲见而熟知者。渠得我之战船洋炮,并不作水战之用。以洋炮搬于岸上扎营,而战船或凿沉江心,或自焚以逃,亦未收战船之用。惟贼中所擅长制胜者,在渔划百余号,每战四出围绕,迷目惊心。此次余亦办得小渔划百廿号,行走如飞。以后我军见贼小划,或不致惊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