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十一(第7/12页)
司马相如/谏猎书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技,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害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无害,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后驰,犹时有衔橛之变;而况涉乎蓬蒿,骋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途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留意幸察。
严安/言世务书
臣闻《邹子》曰:“政教文质者,所以云救也。当时则用,过则舍之,有易则易之。故守一而不变者,未睹治之至也。”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徼末矣。末不可徒得,故搢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而世不知愧,故奸轨浸长。夫佳丽珍怪,固顺于耳目,故养失而泰,乐失而淫,礼失而采,教失而伪。伪、采、淫、泰,非所以范民之道也。是以天下人民逐利无已,犯法者众。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耀,以和其心。心既和平,其性恬安;恬安不营,则盗贼销;盗贼销,则刑罚少;刑罚少,则阴阳和。四时正,风雨时,草木畅茂,五谷蕃熟,六畜遂字,民不夭厉,和之至也。以上请制度以防淫
臣闻周有天下,其治三百余岁。成、康其隆也,刑错四十余年而不用。及其衰,亦三百余年,故五伯更起。五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内,以尊天子。五伯既没,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侯恣行,强陵弱,众暴寡。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此民之始苦也。于是强国务攻,弱国修守,合从连衡,驰车毂击,介胄生虮虱,民无所告愬。以上周失之弱
及至秦王,蚕食天下,并吞战国,称号“皇帝”。一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销其兵,铸以为钟虡,示不复用。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更生。乡使秦缓刑罚,薄赋敛,省徭役,贵仁义,贱权利,上笃厚,下佞巧,变风易俗,化于海内,则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风,循其故俗。为知巧权利者进,笃厚忠正者退。法严令苛,谄谀者众,日闻其美,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强胡,辟地进境,戍于北河,飞刍挽粟以随其后。又使尉屠雎将楼船之士攻越,使监禄凿渠运粮,深入越地,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乏绝,越人击之,秦兵大败。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余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陈胜、吴广举陈,武臣、张耳举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举郢,周市举魏,韩广举燕。穷山通谷,豪士并起,不可胜载也。然本皆非公侯之后,非长官之吏,无尺寸之势,起闾巷,杖棘矜,应时而动,不谋而俱起,不约而同会,长壤地进,至乎伯王,时教使然也。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以上秦失之强
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今徇南夷,嘲夜郎,降羌焚,略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今中国无狗吠之警,而外累于远方之备,靡敝国家,非所以子民也;行无穷之欲,甘心快意,结怨于匈奴,非所以安边也;祸挐而不解,兵休而复起,近着愁苦,远者惊骇,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锻甲磨剑,矫箭控弦,转输军粮,未见休时,此天下所共忧也。夫兵久而变起,事烦而虑生。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列城数十,形束壤制,带胁诸侯,非宗室之利也。上观齐、晋所以亡,公室卑削,六卿大盛也;下揽秦之所以灭,刑严文刻,欲大无穷也。今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几千里,非特闾巷之资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逢万世之交,则不可深讳也!
主父偃/论伐匈奴书
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今臣不敢隐忠避死,以效愚计,愿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子大恺,春蒐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且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未节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圣王重行之。夫务战胜,穷武事,未有不悔者也。以上言不可穷兵黩武
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运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胜必弃之,非民父母。靡敝中国,甘心匈奴,非完计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而攻胡,却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泽卤,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余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之不足、兵革之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飞刍輓粟,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死者相望。盖天下始叛也。以上秦攻胡之失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谏曰:“不可!夫匈奴,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景。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至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帝悔之,乃使刘敬往结和亲,然后天下亡干戈之事。以上高祖伐匈奴之事
故兵法曰:“兴师十万,日费千金。”秦常积众数十万人,虽有覆军杀将,系虏单于,适足以结怨深雠,不足以偿天下之费。夫匈奴,行盗侵驱,所以为业,天性固然。上自虞、夏、殷、周,固不程督,禽兽畜之,不比为人。夫不上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以大恐,百姓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使边境之民靡敝愁苦,将吏相疑而外市,故尉佗、章邯得成其私,而秦政不行,权分二子,此得失之效也。故《周书》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愿陛下孰计之而加察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