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梦初醒,在残酷的现实中等待时机(第5/9页)

武媚身子枯坐在那里,心思早不知飞到何方,在她看来这种陈词滥调的说教毫无意趣。或许是没有同母兄弟的缘故,从小母亲就把她当半个儿子养,勇于任事、热情洋溢;尤其在文水度过的岁月,如果仅是逆来顺受,恐怕她早被哥哥嫂嫂随便寻个人嫁出去了。不过现在想来,若是当时依从他们的安排,现在又会怎样呢?是不是会有一个随时举案齐眉的丈夫?是不是可以时常探望母亲?是不是再不必瞧别人脸色?

这是武媚第一次隐约感到后悔,但她马上拼命摇头,赶走这可怕的念头——无可改变的事情不能多想,侍奉天子是女人最大的荣耀,我拥有一个世上最伟大的丈夫,更复何求!

她努力集中精神聆听教诲,但这些礼仪的讲解反而令她更烦躁、更无聊,哪里听得进去?

“宫中之制,见圣人、皇后当以大礼参拜,面尊者施万福,四妃以上呼娘娘。尊者坐,则旁立……”

和煦的阳光射在尚宫院子的大堂上,暖融融的,武媚娘早已无视这暮气沉沉的讲解,阵阵困意泛起,不禁哈欠连连,刚忙举袖掩住了嘴巴——这也是宫中的规矩。

“行礼之时双手在右腹畔,掌心向下,与男子作揖正相反,右手要搭在左手之上;收颔垂首,目不斜视,双膝微屈,就像我这样。”典言官亲身示范,侧过身子,对着空座位行了个万福礼。她双目低垂轻屈腰身,那张原本严肃的脸上显出浅浅的笑容,却又不失虔诚敬重之态,仿佛眼前真有位娘娘。哪知旁观宫女们却一阵窃笑。

“笑什么?此乃宫中礼仪,人人需当如此,有什么可笑?”典言官教诲宫女十余年,自视无可挑剔,这样的嘲笑对她而言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可宫女依旧在笑,典言官莫名其妙,揉揉昏花的老眼,这才发现坐在正中间的武媚娘耷拉着脑袋,早睡着了,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武才人……武才人……”

媚娘倦意未消,依旧瞌睡不止。

“武媚娘!”典言提高了嗓门。

媚娘终于从昏睡的迷梦中醒来,又回到这个现实的迷梦。

典言官面沉似水:“本官讲解礼仪,你为何瞌睡?”

“抱歉。”媚娘打了个哈欠,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典言官见她这般懈怠,执意要叫她清醒:“请你起来,像我方才那样道个万福。”

武媚不情不愿起身,懒洋洋走到厅堂中央,向她施了一礼。

“喏喏喏,哪像个样子?”典言官啧啧摇头,“腰要弯下去,背却不能驼,两只手不要乱摆,再做一次。”

媚娘勉勉强强又做了一次。

“还是不妥。”典言官的批评的口气变为挖苦,“听说武才人乃国公之女,怎这般随性?无论皇家宫廷还是公侯世家,都讲究端庄,难道应国公府与外间风俗不同?你就不能稍微笑一点儿么……”

媚娘岂不明道理?平常行礼自然规范,只是这会儿懒得做这等无聊示范,听典言官语带讥刺,不由得怒火中烧,冷冷道:“笑与谁看?叫我笑与你看吗?”

典言官一愣,她还没见过有人敢向她顶嘴,而且顶嘴的竟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不禁也有些挂火:“你自可不对我笑,难道参见圣上和各位娘娘也不笑?”

“哦?你也敢自比圣上和娘娘?”媚娘拿定主意要羞辱她,故意小题大做。

典言不禁皱眉:“我自不敢僭越,只是微笑施礼乃宫中礼法。”

媚娘轻轻哼了一声:“如此说来,典言您一定是谨遵宫女礼法,行端履正喽?”

“那是自然。”

“那小妹倒要请教请教您了……”媚娘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却是坏笑,“您方才说‘执务奉上,勿失礼数’,敢问何为奉上?”

“这有何不解?奉上者,内则奉主上差派,外则奉位尊之人。”

“说得好!”武媚倏然变脸,“我问你,是你这七品典言位尊,还是我这五品才人位尊?若我位尊,你怎敢斗胆让我向你施礼,而且还要向你笑呢?”

典言官哑口无言——她见武媚年少,未免有轻慢之意,一时间竟忘了她是才人,更没想到武媚年纪虽小气性却大,偏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宫女们再次哄笑,却是笑典言官的窘态。武媚得理不饶人,偏要问个分明:“我且问你,你到底失礼没有?”

“卑职是请才人演示礼仪,并不敢命您向卑职施礼。”典言连忙解释,语气却已不似先前那么强硬。

“话是如此,但我既向你施礼,难道你便安然受之吗?”

“这……”典言官额角渗出一滴冷汗——尊者施礼,卑者即便未能及时下跪,也要马上还礼,这也是宫中规矩。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失礼没有?”武媚声音陡然严厉,响彻尚宫大堂,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呆呆瞅着这意外的一幕。

“卑职失礼了……”典言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那你还敢咄咄逼人,妄论我的家世?”武家出身商贾,因攀附李渊而骤贵,媚娘母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取笑她家门第。

“卑职错了。”典言也被她教训得服服帖帖。

“你承认便好。”武媚脸上洋溢着得意的微笑,“我也不怪罪你,只要你把刚才我向你行的两个礼补回来便可。”这不单是报复,还是不折不扣的羞辱。

典言官四十余岁,教诲宫女十余年,并无纤毫之失,今日不但要认错,还必须当着众宫女的面向这个小姑娘施礼赔罪,一世的名声都毁了。这武媚娘哪里是个小姑娘,分明是粉面罗刹!可人家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不赔礼是万万不行的。典言痛心至极,却只能强忍羞辱,在无数目光注视下向她躬身施礼。

武媚还不罢休:“听说典言自先朝时就在宫中,怎这般没规矩?你就不能笑一笑吗?”

典言官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哪里笑得出?

“笑!我叫你笑!”媚娘扳住典言的下巴,用力掐典言的脸——此时此刻在她眼中这个人早已不是典言官,而是善氏大嫂,是嘲笑她的其他宫妃,是所有曾对她冷言作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