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见李治芳心暗许,透入命运的第一缕光芒(第7/8页)

这提议可谓佛门之幸,李世民却充耳不闻,直勾勾看着玄奘,始终不发一言。玄奘又将此言重复一遍,李世民依旧心不在焉,搞得玄奘甚是尴尬,连侍奉在侧的陈玄运都看不过了,凑前提醒道:“陛下,您看这译经的请求……”

“哦!”李世民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译经自是好事,不过法师何必非在少林寺?换个地方吧。”

皇帝作梗,玄奘也不好硬顶,试探道:“陛下欲选何处?”

“国都长安首善之地,名僧名寺也不少,依朕之意你留在长安,留在朕身边,难道不好吗?”

“这……”玄奘露面难色——长安虽有名寺,多为隋文帝复建大兴城之后而建,不及洛阳伽蓝悠远,况地处中原沟通南北,各地僧众往来甚便;再者玄奘本河南人士,出外多年思念乡音,少林山清水秀,也是颐养尽欢之选。

李世民瞧出他不愿,又道:“法师莫失望,只要你留在长安,朕愿命有司为你修建一座译经院,不但延揽四方高僧,还派精通西域文言的官员小吏捉刀听用,凡译经者吃穿用度一应开销,乃至笔墨纸砚皆由朕供给!”

玄奘闻听此言合十下拜:“诚能如此,实乃流芳千古无量功德,贫僧不敢因一己之私废佛门大愿。”

“哈哈哈!”李世民仰天大笑,“你肯留京那便最好。”

玄奘心中大慰,立刻提名译经人选:“贫僧虽羁旅多年,也略知我大唐几位高僧,似普光寺栖玄大师、弘福寺明濬大师、简州福聚寺靖迈师兄;我新近还在会昌寺结识了一位法号辩机的沙弥,此人年纪虽轻,律论精湛,而且相貌英俊、文采斐然,乃是大总持寺道岳禅师的得意高足!他也算一个……”

“人选不急于一时,朕还有事与你商量。”李世民出言打断。

“是是是。”玄奘抑制住激动的心情。

李世民满面挚诚道:“法师之名扬于华夷,法师之才更是天下罕有,愿请法师脱去衲衣,朕以朱紫相赠。效力朝廷,造福黎庶,以开太平盛世,你意如何?”

玄奘结好帝王乃为方便之门,终究心向着佛祖,焉能半途而废?当即明确回奏:“贫僧自幼舍身浮屠,曾发宏愿,莫说奔忙半生已有今日之绩,即便一无所成空守兰若,此心亦无改悔。请陛下收回成命,圆贫僧度化众生之愿。”

李世民大为不快:“你念佛译经是度化众生,难道朕和这个朝廷就不是为民造福吗?”

“贫僧绝非此意。”玄奘忙辩解,“众生悉有佛性。陛下解民倒悬,也是度化苍生之举。然贫僧既无庙堂之才又无庙堂之心,青灯古佛我之夙愿,仕宦虽好在我看来却如烦恼客尘,此道不同也。”

“法师是想违抗朕的命令?”李世民的口气越发严厉。

玄奘虽驳倒三千僧众,终敌不过去一个“权”字,事已至此无法再辩,只能双手合十,诵起《涅槃经》:“不生亦不灭,不常复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去。济度痴迷出离生死,不生不灭无穷无尽。”这算是彻底顶上了,治罪也罢杀头也罢,笃定信念出离生死,只要你不怕背上暴君的恶名,随你的便!

“唉!”李世民长叹一声,反倒越发敬佩这和尚了——他还比我略小几岁,西行之际又是我登基之初,这些年我励精图治富国强民,他也修成三藏取得真经,彼此都是精诚勤勉之人,我自得志,何必坏他事业?想至此点了点头,“也罢,由着你吧。”

玄奘暗叫侥幸,再不敢停留半刻:“陛下军事紧急,贫僧不便多扰,就此辞驾。”

“嗯。”李世民无奈地摆摆手,可当玄奘退至殿门之时,又疾呼,“且慢!”

“贫僧在。”玄奘立刻止步,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李世民又提了个条件:“你虽在沙门,终是我大唐子民,既为大唐子民,自当效力君王。朕命你将十余年在西域所见所闻,及各国山川地要、风俗民情编成一部书,呈上来。”

“遵命。”只要不还俗,玄奘能答应的尽量答应。

李世民这才重露笑意:“你去吧,等朕凯旋归来,佛经或许也译成一些了,到时候让朕过过目。”这是客套话,他平素不读经。

玄奘感恩不尽:“陛下天恩贫僧不忘,愿为陛下佛前祷告。”

“祷告朕马到成功踏平高丽?”

玄奘摇头道:“佛门诸戒,杀罪最重。贫僧不求兵戎之事,但求佛祖保佑陛下龙体康健、国泰民安。”

“杀罪最重?”

“然也。杀生害命,业因果报,纵持正义,不可不慎。”玄奘深施一礼,下殿而去。

李世民不禁浮想联翩——杀生害命,业因果报,我这一生是不是杀戮太重,才会遭受种种报应?一时间李建成、李元吉、十个侄儿的身影晃过脑海。不过他还是随即摇了摇头,大战在即不可胡思乱想。

在洛阳停顿两日,李世民再度登程,在定州辞别李治,正式踏上征途。十八年没亲自上过战场了,军队行进在宽阔苍凉的原野上,李世民胸中升起阵阵豪情,美良川、虎牢关,昔日金戈铁马、叱咤风云的日子又回来啦!这不仅是李二郎重登疆场的一战,也是为子孙铺就长久太平的一战。

而兵马离开定州刚刚一日,他扎定御营正与长孙无忌、岑文本等商讨战略,便又发生意外。陈玄运慌慌张张跑进皇帐:“陛下,京中兵士快马押来一人,声称状告有人谋反。”

皇帝刚出兵便有人要造反,帐内群臣尽露惊诧之色。李世民毕竟统治天下近二十载,何等惊心动魄之事没见过?气定神闲并不慌张:“带入营中仔细询问。”

陈玄运却道:“那人声称,谋反之人官爵甚高、干系甚大,必须参见圣驾当面禀报。”

“官爵甚高,干系甚大。”李世民仔细品味着这八个字。

坐在一旁的长孙无忌建议:“既有如此大案,陛下何妨一见?”

李世民凝思良久,又问:“房公留守长安权理朝廷,告变之人何不去找宰相?”

陈玄运道:“正是房公亲自派人将告变之人解来的。”

李世民眉头微蹙,狠狠攥了一下卷头,似是心头涌起强烈怒火,却还是努力将其压抑下去。他看了一眼坐在左边的岑文本,这位才识渊博、德行高洁的宰相竟大有惧色,双目游移、嘴唇微颤,日渐憔悴面颊写满愁苦和无奈,他甚至觉得岑文本随时可能会倒下;继而他又瞪了一眼右手边的长孙无忌,无忌双目直视、一脸木然,可在他严厉的逼视下还是缓缓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