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制权臣,太宗摆酒托孤李世勣(第7/9页)
李世勣赶忙谦让道:“陛下过誉,臣实不才,并没什么大功,似李老将军、尉迟老将军,还有已故的薛驸马、秦叔宝,他们都……”
“不不不!”李世民连连摆手,“朕说的不只是战功,更有平生所作所为。爱卿啊,你生平做过三大快意之事,连朕也深感佩服。”
“三大快意之事?”李世勣不禁蹙眉苦笑,“这臣倒不自知。”
本想就此岔开话题,哪知李世民却越发笃定:“你不自知正是你可贵之处。或许在你看来这些快意之事不过理所应当,却不知这三件事都是泛泛之辈不能为、不敢为的壮举。”
李世勣情知他要夸奖自己,忙劝止:“臣实粗鄙,半生胡乱行事,不提也罢。”
李世民却道:“大丈夫所为,岂能不提?快把酒斟满,听朕一一道来……昔日你本姓徐,字懋功,是瓦岗……”
“臣有罪,曾仕乱逆。”李世勣又跪下了。
“起来!再大惊小怪,朕真要治你罪啦!”
李世勣红着脸坐好,听他继续说。
“昔日你本姓徐,是瓦岗之将,与翟让相交,齐心戮力除暴安良。李密随同越公杨素之子杨玄感举事,玄感兵败身死,李密辗转逃亡流落瓦岗。翟让敬重李密是名臣之后,甘愿让贤,反倒让他当了瓦岗之主。惜乎人心难测,李密声望日隆,翟让鲁莽粗疏,两家遂生嫌隙。于是李密设鸿门宴,约众将饮酒,在席间杀死翟让。仓促间众将惊窜,有狂徒胡乱行事,误砍了你一刀,就在颈后。”
李世勣想起当年之事,不禁打个寒战,伸手摸脖子——时隔二十余载,刀疤尤在。
李世民艰难起身,绕到他身后查看,一见此疤甚为惊叹:“险哉!力道若足,人头落地啊!”
“医治数月才得痊愈,惭愧……”
“不!”李世民转惊而喜,“这一刀砍得妙!若没有这一刀,我大唐怎得你这国之长城?当日李密虽除翟让,但自相残杀众将离心,久攻洛阳不下,被王世充大败于偃师。战败时爱卿正镇守黎阳,尚有兵马,可以再战。但李密想起误伤之事,恐你报这一刀之仇,竟不敢到黎阳与你合兵,于是投奔我大唐——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时天下无共主,东到海、南至江、西直汝、北抵魏,本在李密所统,他单骑归我唐营,这些地盘便听你号令。世人以为你必会自己称雄,怎知你至忠至义,将偌大地界拱手奉唐。不单如此,你念及自己本属李密麾下,将各地钱粮户口名册遣人交与李密,再由他转献我父皇,将献地之功让给了他。父皇得知内情,赞你是纯臣,当即赐你姓李,录入宗籍。此乃卿平生第一可敬之事!”
“陛下过誉。”李世勣不敢居功,但听他记得这般分明,心中还是生出一丝得意——虽说侯君集、张亮相继受诛,毕竟他们行为不端自招大祸,只要恭顺谨慎,皇帝不会忘记昔日功劳。
“来!”李世民举杯,“为你这件快意之事,咱们同饮此杯。”说罢仰面喝干回归御座。
皇帝都喝了,李世勣怎能不从?忙随着喝了,还没放下杯,又听李世民道:“单是忠君也不足为奇,卿之可贵更在忠义两全。这第二件可敬之事,当年……把酒满上!满上啊!”
李世勣无奈,又把酒斟满。
“当年你瓦岗军有一猛将,名唤单雄信,善使长枪,骁勇过人,军中号称‘飞将’。他与你俱为曹州人士,同归翟让,意气相投结为兄弟,相约同生共死。偃师战败,你归顺我大唐,可他却投降王世充麾下,从此分道扬镳。后来咱兵围洛阳,单雄信领兵出战,驰马突入我阵,众莫能挡,直至驾前,枪尖离我只数尺。你见此情形放声大呼:‘阿兄,此乃弟之主公!’单雄信竟舍我而去。”
李世勣连忙插口:“陛下命世真主,非区区草莽所能伤。”
“不!他是闻听你呼唤,顾念旧情放我一马。你有救驾之功。”
“全赖雄信重义,此功臣不敢当……”
“不!”李世民大袖一挥,“他待你义重,你对他又何尝不义?后来虎牢关之战朕大破窦建德,洛阳失援终于攻破,他与王世充俱被擒获。你再三请求宽赦,以身家性命作保,无奈军法森严不得宽宥。”
李世勣仰头叹息,甚是感伤:“雄信杀伤我军甚众,若不杀之,难告慰三军之士。”他口上这么说,心中却了然——洛阳之战一役而破两雄,李唐一统已成定局,若在先前单雄信那等勇将必要收留,可此役得胜大局已定,留此虎狼之士又复何用?况且李世民要与李建成争位,正欲借杀戮树威天下。
李世民也叹道:“如此勇士倒也可惜。当日单雄信缚于市曹以待枭首,军中众将多有瓦岗出身,却只你一人不忘旧情前去祭奠。朕还记得临刑前你对单雄信说:‘你我立誓同生共死,岂敢独生?但已以身许唐,忠义不能两全。割肉一块,以示无忘前誓。’随即挥刀从大腿割下块肉;单雄信也不推辞,当即把肉吞了,相约来世。此乃卿平生第二可敬之事!”说着再度举杯,“洛阳之战,我为首功,卿居第二,当年凯旋,你我身披金甲同乘戎辂告捷太庙,何等快哉!为此快意之事,你我再饮。”
李世勣又喝了。
“还有第三件。再满上!”
连饮数杯李世勣脸上已有些发红,渐渐不那么拘谨了,又听他历数往事心中慷慨,这次也不推辞了,立刻把杯倒满。
李世民却缓缓举杯,沉吟半晌道:“卿平生第三可敬之事,昔日玄武门……”
“哗啦!”李世勣陡然一惊,酒杯落地,继而伏倒在地不敢抬头。
李世民长叹一声,放下杯,走上前双手搀起:“你平生所作所为,就数这第三件最令朕佩服。”
“臣有罪!”
“不……”李世民转过身,回望金光灿灿的龙床,“我被父皇和兄长所逼,遂有玄武门之谋。事前恐实力不足,曾拉拢过你,却被你拒绝。”
“臣有罪……罪该万死……”李世勣颤抖不已。
“不!”李世民厉声道,“为臣忠君,何罪之有?昔日你是李密之臣,忠于李密乃是正理;后来你是父皇之臣,自当竭力效忠父皇。谋杀太子、图谋逼宫乃是犯上作乱,你严词拒绝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