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谋不臧 山穷水尽(第10/25页)
笔者进入空军第一军区司令部前,曾遥见孙立人与一随从参谋,在铁路宾馆广场前徘徊;迨约一小时后笔者访问出来,孙立人仍站在铁路宾馆台阶上作无目的的远眺,似乎正有所思。笔者乃趋前与孙立人握手接谈,未数语,孙立人约笔者进入铁路宾馆二楼,渠下榻房间详谈。当年的谈话距今虽已历四分之一世纪,但谈话内容仍能大部记忆,兹特追忆如次。(孙立人将军现居台中,笔者对谈话内容负全责。)
问:孙副长官已到长官部办公了吗?
答:我办什么公?我有什么公好办?(笔者臆测,当时长官部可能并未给他準备办公室,以致在铁路宾馆闲居无聊)。
问:孙副长官,你看四平街情形如何,不知道能不能解围,长官部已两天未发战报了。
答:四平街现在情形我不大清楚,我未参与指挥,他们也根本没有人来问我的意见,目前已不是四平街一地的失与守的问题,而是如何扭转目前局势的问题。由这些无军事常识的人来指挥作战,不祇四平街,就是东北也早晚被他们断送。
问:那么可如何扭转目前局势。
答:他们在东北指挥,扭转局势很难。如想挽救四平街目前战局,只有一条路好走,但我说出来,杜聿明也不敢去做!就是命令长春与吉林所有部队,现在立刻以全部力量渡松花江去打哈尔滨。因为林彪所有力量全部集中四平街附近,哈尔滨现在是空城;果能如此,四平街之围自然可解,但我相信杜聿明绝无比胆量。
问:如这样一来,长春、吉林等地再丢了,不更糟了吗?
答:你这想法与杜聿明想法可能一样,你是新闻记者,当然难怪。杜聿明就是一向这样畏首畏尾,所以坐失许多良机。共匪战术一向是阻援打点,他们可能留有兵力,準备阻挡长春国军南下支援四平;而绝不会,也想不到我们长春军队北上去打哈尔滨;同时,国军如去攻打哈尔滨,匪军必全力去救哈尔滨,那有心去攻长春。再者,就是长春丢了又有什么关係,瀋阳的国军不会跟进再收复吗?我们今日不能与共匪死拚,他们有的是人,我们需要的是战胜而不是死拚,作战最忌畏首畏尾。
问:通化附近作战,我们损失那么大真划不来,干吗在冰天雪地中去打临江!
答:这完全怪杜聿明指挥不当,他根本就不配作指挥官。就拿这次怀德的事来说吧!怀德处在中长铁路西侧,本身根本无险可守,在军事上只配作个前哨据点,而不能做为作战基地。在怀德摆多了军队根本没用,大股敌人来了根本无法守,所以我只在那裏摆了一排人;告诉他们有了情况除立刻报告外,要看敌人来的多少,小股窜扰时当然就地抵抗,大股敌军来时,放几枪就可且战且走,给中长路上部队一个準备时间就行了,只要公主岭不失与中长铁路不被截断,匪军拿下怀德也佔不久。杜聿明一定要我派一团人去守怀德,你知道不知道新一军一个团装备有多少,在战场上展开了,共匪一个师也非对手,但在怀德这地方受到限制就施展不开。其后,我将这种理由向杜聿明说明,他同意了,我就把这团人(团长姓项)调回来,没有几天杜聿明忽然又让我调回去;在共匪第四次攻势,长春地区作战时,因战场需要我把项团调到长春,我来瀋阳后,杜聿明又把部队调回怀德。这一团人像皮球似的踢来踢去,弄得人困马乏;这次项团长回到怀德,一切尚未布置好,共匪趁机而来,这一团机械化部队就白白的给共匪吃掉了。孙立人把手上的手套脱下向桌子上一丢说:这真叫我心痛!新一军一团人多当用!就这样断送了。
问:孙副长官,你为什么不把打哈尔滨计划,向杜长官建议,也许会被採纳。
答:杜聿明这种人有胆量去做吗?我绝不相信。我再告诉你一个事实;松花江北岸大桥底下的陶赖昭桥头堡,我在那裏摆了三百人,到今天与长春失去联络半年多了,到现在还在坚守着。共匪发动攻势时,杜聿明曾让我把这三百人撤到德惠,我没有撤;我们如不想光复松花江以北地区那没话讲,如将来还想接收北部,还想拿哈尔滨,有这个桥头堡就有用了,将来作战时,不知可省多少力量,可以少死多少人。陶赖昭桥头堡那裏有粮食、有弹药、有水、有发电设备,这是日本人预备和俄国人作战经营的永久工事;共匪如想拿这桥头堡,林彪非準备牺牲很多人不可,我有一万分把握,共匪不会随便去攻这个桥头堡。(笔者按:孙立人作此项谈话时,係在民国卅六年六月,事逾一年,迨民国卅七年十月廿三日,共匪宣称已佔领长春时;笔者在南京看到报载,我空军飞临长春上空,侦查确实情况时,见长春市区沉寂,有如一座死城,已看不到大建筑物上的国旗;但在松花江北岸陶赖昭桥头堡上,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仍在迎风招展。笔者看到这则新闻,心中酸了好一阵子,东北之败乃至全国之败,决非败在前线战士,乃败在高级将领争权夺利,败在经济紊乱,败在封疆大吏的腐败⋯⋯)
问:农安之役究竟是怎么会事?
答:(孙立人好像不太自然,回答时亦不像其他问题那么「斩钉截铁」与雄辩滔滔,他讲了几句,笔者并没有捉住话的中心,只好像是说:「当时长春、德惠等地仍有共匪大的部队,新一军如移师农安,德惠等地共匪亦将跟蹤而至等」。)
问:在杜长官与孙副长官之间,是否有人在挑拨离间?
答:谁在挑拨?我知道他们在造谣,说我接近民主同盟份子,那完全是胡说八道。
笔者鑒于孙立人那种义愤填膺的样子,自知劝也劝不了,乃行告辞;在廿余年后的今天,来检讨这件事,在客观上杜聿明与孙立人均有责任,但孙立人究属部下,以下抗上更难为人所谅解,中国人为什么就没有对事不对人的肚量,为什么就没有事过之后原谅对方的胸襟,而拿国事作为个人洩愤的对象,国家失败了,个人难道就可独善其身吗?
东北国军重要将领失和情形,被林彪打听得一清二楚,于是他便大胆的在东北施展陆上「跳岛」战术;越农安打怀德,越长春打四平,越四平打铁岭,越瀋阳打锦州⋯⋯终致糜烂了整个东北。孙立人在铁路宾馆盘桓了一阵子后,深感无聊,不久便称病辞职去了南京,他深蒙最高当局的器重与爱护,改任陆军总部训练司令到台湾来练新军。杜聿明也于陈辞修将军出主东北行辕后因病去职到了北平。杜聿明与孙立人的先后离开东北,代表了国军在东北全盛时代的结束,也代表了混乱失败时代的开始;这距杜聿明率师于卅四年十一月十六日出关还不到两年,这距吉长大捷,兵临松花江畔才整整一载;局势就这样转变了,好像一霎眼便全变了,不要说东北老百姓蒙在鼓裏,就是身为记者天天在各处跑来跑去的人,也为这突变所惊愕。杜聿明率师出关时,今日克绥中、明日佔兴城的声威到哪裏去了!吉长大捷时,那种作扇形扩展的雄风何在!东北局势变了!全中国局势也跟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