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2.基督教世界的地图(第8/19页)
没错。就连他画的银色裸体像也都长着一张张可爱的猪脸,以及劳动者的脚和软塌塌的耳朵。“但是如果我画亨利,我想,我就必须画得好看一些。画出他五年前的样子。或是十年前。”
“还是五年吧。不然他会觉得你在嘲笑他。”
汉斯的手指从自己的喉咙上划过,双腿一软,又像被绞死的人一样伸出舌头;他似乎想象到了各种处决的方法。
“我们需要的是一位很平易近人的陛下,”他说。
汉斯眉开眼笑。“这样的要多少我就能画多少。”
年底时,天气寒冷,泛着绿色的水一般的光芒照在泰晤士河和整个城市上。无数信件飘飘洒洒地落在他的桌子上,犹如巨大的雪花: 有神学博士从德国的来信,有大使从法国的来信,还有玛丽•博林从肯特郡流放地的来信。
他打开信封。“听听这个,”他对理查德说。“玛丽需要钱。她说,她知道当初不该那么仓促。她说,爱情战胜了理智。”
“爱情,是吗?”
他接着读。她一分一秒都没有后悔接受了威廉•斯塔福德。她说,她本来可以找别的丈夫,既有头衔又有财富。但是“如果我有自由能够选择,我向你保证,秘书官,我发现他为人那么真诚,所以我宁愿跟他去乞讨,也不愿成为最高贵的王后。”
她不敢写信给她的王后妹妹。也不敢找她父亲或舅舅或弟弟。他们那帮人都太冷酷无情。所以她给他写信……他心里想,当她写信的时候,斯塔福德是不是就靠在她的肩上?她有没有咯咯笑着说,托马斯•克伦威尔,我曾经钓起过他的希望。
理查德说,“我都不记得我跟玛丽当初怎么会谈婚论嫁了。”
“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而理查德现在很快乐;看看如今的情形吧;没有博林家的人我们也能兴旺发达。但是由于博林的婚姻,摇篮里有了那个姜黄色头发的小猪娃,而让基督教世界天翻地覆;如果情况真是这样,如果亨利腻味了,如果整个这件事情受到了诅咒,该怎么办?“把威尔特郡伯爵请来。”
“到案卷司这儿来吗?”
“他会忙不迭地跑来的。”
他要羞辱他——以他一贯的亲切方式——然后让他给玛丽一份年金。那姑娘为他效了力,用自己的身体,所以现在他得给她发退休金。理查德会坐在暗处做记录。这会让博林想起过去的日子: 大约六七年前的日子。上个星期查普伊斯对他说,在这个国家,你现在跟过去的红衣主教一个样,而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 * *
平安夜时,爱丽丝•莫尔来见他。有一盏很亮的小灯,像旧刀的刀刃,在这种灯光下爱丽丝显得很苍老。
他像迎接公主一样迎接她,然后把她带进一间他换过墙板并油漆过的房间,房间里炉火很旺,直往新修的烟囱里窜。空气中弥漫着松枝的香气。“你在这里过节吗?”爱丽丝为了来见他专门收拾打扮了一下;她的头发紧紧地束在脑后,上面戴着一顶饰有小珍珠的帽子。“哎呀!我以前来这儿的时候,这地方陈旧发霉。我丈夫以前常说,”他注意到了她话语中的过去时,“我丈夫以前常说,你早上把克伦威尔关进一间很深的地牢里,等你夜晚再来的时候,他就会坐在舒适的坐垫上吃鸟舌了,而且所有的看守都欠了他的钱。”
“他经常谈起把我关进地牢的事吗?”
“口里说说而已。”她有些不安。“我想你也许可以带我去见国王。我知道他对女人总是彬彬有礼,并且很和气。”
他摇摇头。如果他带爱丽丝去见国王,她会谈起他曾经去过切尔西,在那儿的花园里散步。她会让他不踏实: 会扰乱他的思想,让他想起莫尔,而他现在没有想他。“他现在非常忙,要接待法国的使节。他这个时节准备大宴宾客。你得相信我的判断。”
“你对我们一直都很好,”她勉强地说。“我问自己这是为什么。你总是有些手段。”
“天生如此,”他说,“没办法。爱丽丝,你丈夫为什么那么倔强?”
“我对他就像对神圣的三位一体一样无法理解。”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他会对国王说出他的理由。私下里。如果国王之前已经说过会取消对他的所有处罚。”
“你是说,准许他犯叛国罪?国王不能那么干。”
“我的天啊!托马斯•克伦威尔,告诉国王哪些他不能干!我曾经看到一只公鸡在仓院里趾高气扬地晃悠,先生,直到有一天,有个姑娘跑来拧断了它的脖子。”
“这是国家的法律,民族的习俗。”
“我还以为亨利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
“我们不是生活在君士坦丁堡,爱丽丝夫人。虽然我不是要说土耳其人的不好。如今我们为异教徒喊加油,只要他们把皇帝拖住。”
“我手里的钱已经不多了,”她说。“我每周得弄到十五个先令来维持他的开销。我担心他会冷。”她吸了吸鼻子。“不过,他可以自己告诉我的。他从不给我写信。总是她,她,他亲爱的梅格。她不是我亲生的。我但愿他的前妻就在这里,好告诉我她是不是一出生就像现在这样。她把什么都闷在心里,你知道。从来不提她自己的事情,还有他的事情。她现在告诉我,他把自己的衬衫交给她,要她洗掉上面的血迹,说他在亚麻衣服里面还穿了件刚毛衬衣。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我恳求他脱掉它,我以为他答应了。但我怎么会知道呢?他独自睡觉,还拴上自己的房门。如果他身上哪儿痒我却从来不知道,他就只好自己去挠了。嗯,反正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根本插不上手。”
“爱丽丝——”
“别以为我对他毫不关心。他娶我可不是为了像太监一样生活。我们也亲热过,偶尔有一两次。”她的脸红了,与其说是不好意思,不如说是生气。“而一旦这样了,你们已经血肉相连,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他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你对他就会像对一个孩子一般牵挂。”
“想办法让他出来,爱丽丝,如果你有这个能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