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天使(第12/16页)
“很老。但也没有老到你想把她踢下楼去。在这么冷的晚上你不会这么干。”
“哦,真不像话,”他说。“去洗洗脸,克里斯托弗。”他转向雷夫。“一位不认识的女人。我脸上没有墨水吧?”
“还好。”
在他的大厅里,有个女人在烛光下等着他,她掀开面纱,用卡斯提尔语跟他说话:是玛丽亚·威洛比夫人,以前叫玛丽亚·德·萨利纳斯。他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呢?他问,深更半夜的,她独自一人冒着大雪从伦敦的家中来到这里?
她打断了他。“我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我无法接近国王。没时间耽搁了。我得要一个通行证。你得给我一个证明。否则等我到了金博尔顿,他们也不会放我进去。
但是他换成英语;只要是跟凯瑟琳的朋友们打交道,他都需要证人。“夫人,你无法在这种天气出行。”
“给。”她摸索出一封信。“你看看吧,这是王后的医生亲手写的。我的主人正在痛苦、恐惧和孤独之中。”
他接过那封信。大约二十五年前,当凯瑟琳的随从刚刚到达英格兰时,托马斯·莫尔将他们描述为一群驼背的侏儒,来自地狱的难民。他无法置评;当时他自己还不在英格兰,远离宫廷,不过这很像是莫尔的诗意的夸张。这位女士来得稍晚一些;她是凯瑟琳的亲信;只是因为她嫁给了一位英国人,她们才分开。当时她很漂亮,而现在,虽然成了寡妇,她仍然很漂亮;她知道这一点,并且会加以利用,即使她正因为痛苦而缩着身子并且冻得脸色发紫。她解下自己的斗篷,交给雷夫·赛德勒,仿佛他站在一旁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她穿过房间,捧着他的双手。“圣母马利亚,让我去吧,托马斯·克伦威尔。你不会拒绝我这个请求。”
他看了雷夫一眼。小伙子对西班牙人的热情就像对在外面挠门的湿漉漉的狗一样无动于衷。“你得理解,威洛比夫人,”雷夫冷静地说,“这是一桩家事,甚至不是需要经过枢密院的事情。不管你怎样向秘书官大人求情,但对于谁能去探望亲王遗孀,只有国王说了算。”
“你瞧,夫人,”他说。“天气很不好。就算今晚雪融了,内地的情况只会更糟。就算我派人护送你,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你可能会从马上摔下来。”
“我会走到那儿去!”她说。“你会怎样阻拦我呢,秘书官大人?把我铐起来吗?你会让你的黑脸乡巴佬把我捆起来,锁在密室里,直到王后去世吗?”
“你真可笑,夫人,”雷夫说。他似乎觉得有必要介入进来,保护他(克伦威尔)不上那女人的当。“正如秘书官大人所说。这种天气你无法骑马。你不再年轻了。”
她压低嗓门说了句什么,不知道是祈祷还是诅咒。“赛德勒大人,谢谢你的殷勤提醒,没有你的忠告,我还以为自己是十六岁呢。哦,瞧见了吧,我现在是个英国女人了!我知道怎样正话反说。”她脸上掠过沉吟之色。“红衣主教肯定会让我去的。”
“那么实在遗憾,他没有在这里亲口告诉我们。”但是他从雷夫手里接过斗篷,披在她的肩上。“那就去吧!我看得出来你下了决心。查普伊斯将带着通行证去那里,所以,也许……”
“我发誓天一亮就动身。如果我做不到,就让上帝背弃我吧。我会赶在查普伊斯的前面,他不像我这样迫不及待。”
“即使你到了那里……那地方条件恶劣,那些路根本就算不上路。你可能会抵达城堡了却摔上一跤。甚至就在城墙脚下。”
“什么?”她问。“哦,我明白了。”
“贝丁菲尔德有令在身。但他不会把一位女士留在雪地里。”
她亲吻了他。“托马斯·克伦威尔。上帝和皇帝会酬谢你的。”
他点了点头,“我相信上帝。”
她一阵风似的出去了。他们能听见她大声询问:“这些奇怪的雪堆是什么?”
“我希望他们不要告诉她,”他对雷夫说。“她是天主教徒。”
“从来没有人那样亲吻过我,”克里斯托弗抱怨道。
“也许你洗脸后就有了,”他说。他密切地注视着雷夫。“你是不会让她去的。”
“我不会,”雷夫生硬地说。“这种招数不会用在我身上。而就算用在我身上……不,我还是不会,我会害怕违逆国王。”
“所以你会昌顺,一直活到老。”他耸了耸肩。“她会去。查普伊斯会去。而史蒂芬·沃恩会盯着他们两人。你明天上午过来吗?把海伦和她的女儿们带来吧。不要带小宝宝,天太冷了。格利高里说,我们要奏乐,然后把教廷踩为平地。”
“她喜欢那对翅膀,”雷夫说。“我们的小女儿。她想知道能不能每年都戴。”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能的。直到格利高里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儿。”
他们拥抱了一下。“尽量睡会儿吧,先生。”
他知道,只要他的脑袋一挨枕头,布兰顿的话就会在他脑海里回响。“一旦涉及国家大事,你就不可能处理,你没有资格跟君王们交谈。”发誓向“接油盘”公爵报复也毫无意义。他会毁掉自己,这一次也许是彻底毁掉——居然在格林威治大叫大嚷说亨利戴了绿帽子。就算是老朋友,肯定也不会就这样不了了之吧?
另外,布兰顿的话也有道理。在外国国王的宫廷里,公爵可以代表国王。红衣主教也一样;即使是像沃尔西那样出身卑微的红衣主教,他的教职能抬高他的地位。还有加迪纳那样的主教;他也许身世可疑,但从职务上说,他是温彻斯特主教史蒂芬,任职于英格兰最富裕的主教教区。而克伦穆尔却仍然是无名无分。国王赏给他的头衔,国外无人能懂,国王交给他的工作,国内无人能做。他承担多种职责,事务缠身:没有贵族身份的克伦威尔大人早早出门,没有贵族身份的克伦威尔大人深夜回家。亨利曾经想给他大法官的职位;不,别去烦扰奥德利勋爵了,他当时说。奥德利干得很好;事实上,奥德利是根据他的授意行事。不过,也许他本该接受的?想到佩戴大项链,他就叹了口气。很显然,你不可能既当大法官又当秘书官吧?而他不会放弃秘书官的职位。就算这使他地位较低也没关系。就算法国人不理解也没关系。让他们根据结果来判断吧。布兰顿可以大叫大嚷,免受责罚,跟国王关系亲密;他可以拍拍国王的背,亲热地叫他哈里;他可以跟国王一起拿那些古老的玩笑和比武场上的惊险事件来说笑。但骑士时代已经过去。不久后的一天,比武场会长出青苔。放债人的时代已经来临,趾高气扬的海盗的时代已经来临;银行家与银行家坐在一起,国王们则成为他们的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