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黑皮书(第13/25页)
这一天天色很暗,而且空气寒冷。“今天是钓梭鱼的好天气,”他说。
大使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惊愕。“你的仆人肯定……如果你要这种鱼……”
“啊,尤斯塔西,我看你不了解这项运动。别怕,我会教你的。想想看,如果独自一人或者带上一位好友,从早到晚都在户外,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站在泥泞的岸边,感受着头上的树在滴水,观察自己呼出的气息,还有什么比这更有益于健康呢?”
无数个念头在大使的脑海里打架。一方面,一小时又一小时地与克伦威尔在一起:其间他可能丧失警惕,把什么话都说出来。另一方面,如果我的膝关节完全动不了,而不得不让人用担架抬进宫里,那我对我的皇帝主子还何用之有?“我们不能夏天再去钓吗?”他不抱太大希望地问。
“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去冒险。夏天的梭鱼可能会把你拽进水里。”接着他的心软了下来。“你说的那位小姐姓西摩。‘东南西北’的‘西’,‘摩挲’的‘摩’。不过有些老人把它念成‘西默尔’。”
“对这门语言我毫无长进,”大使抱怨道。“每个人对自己的名字可以想怎么念就怎么念,而且每天都不一样。我听说,那是个古老的家族,而且那女人本身也不太年轻了。”
“她侍奉过亲王遗孀,你知道。她很喜欢凯瑟琳。实际上,她为她的遭遇感到悲伤。现在她很担心玛丽小姐,据说还给她捎过信,要她振作起来。如果她继续得到国王的宠爱,也许能对玛丽有所帮助。”
“呣。”大使似乎将信将疑。“我对此有所耳闻,还听说她性情非常温顺和虔诚。但是我担心美好的外表下可能藏有蛇蝎之心。我想见见西默尔小姐,你能安排一下吗?不是跟她会面。只是在一旁看看她。”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感兴趣。我还以为你更关注的是,亨利如果解除现在的婚姻,后面将迎娶法国的哪一位公主。”
大使不禁大为惊恐,全身紧张。相对于新的威胁,新的条约,英法两国新的结盟,也许还不如选择你所了解的坏蛋,不如选择安妮·博林?
“但肯定不会吧!”他忍不住叫了起来。“克伦穆尔,你跟我说过这全是编的!你自己也表示过是我主人的朋友,你不会支持与法国联姻吧?”
“冷静,大使,冷静。我没有说我能左右亨利。而且说到底,他可能会决定维持目前的婚姻,而就算不是这样,也可能永不再娶,独守其身。”
“你在笑!”大使责备道。“克伦穆尔!你在偷偷地笑呢。”
他的确在笑。那些建筑工人——腰带上插着工具的伦敦的大老粗工匠——与他们保持着距离,给他们留出了空间。他有些于心不忍,说,“不要期望过高。在国王与他的女人和好如初期间,任何跟她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你会保住她?你会支持她?”大使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仿佛真的在河岸上待了一整天。“她也许是你的教友——”
“什么?”他睁大了眼睛。“我的教友?像我的皇帝主子一样,我是神圣的天主教会的忠诚信徒。我们只是目前跟教皇不和而已。”
“我换一句话说吧,”查普伊斯说。他斜眼看了看伦敦的灰色天空,似乎想从天上寻求帮助。“不妨说你跟她的联系是物质上的,而不是精神上的。我知道是她提拔了你。这一点我明白。”
“别误解我。我不欠安妮任何东西。提拔我的是国王,而不是任何其他人。”
“你有时候称她为你亲爱的朋友。我记得有好几个场合。”
“我有时候称你为我亲爱的朋友。可你并不是,对吧?”
查普伊斯琢磨着这句话。“我最希望看到的,”他说,“莫过于我们两国之间的和平。在多年的纷争之后,重新恢复友好关系——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一位大使的任职成就呢?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
“现在凯瑟琳走了。”
查普伊斯对此没有争议。他只是将斗篷裹得更紧。“国王从小妾那里还没有得到过任何好处,现在仍然得不到。欧洲各国都不承认他的婚姻。甚至异教徒都不承认,尽管她一直竭力想跟他们交朋友。目前的现状是:国王不开心,议会很苦恼,贵族很焦躁,全国上下都反感那个女人的自以为是,再这样维持下去,对你能有什么益处呢?”
零星的雨点开始降落下来:沉重而冰冷。查普伊斯又一次急躁地朝天上看去,仿佛上帝在这个关键时刻要拆他的台。他再一次抓住大使的胳膊,带着他走过不平的地面,进入一个避雨之处。建筑工人搭了一个篷子,他让他们出去,口里说着,“伙计们,给我们一点儿时间,行吗?”查普伊斯缩在炉子边,显出一副神秘的样子。“我听说国王提到巫术,”他小声说。“他说他是被某些魔法和弄虚作假的行为所诱惑,才有了这桩婚姻。我看他并没有向你吐露。不过他已经跟他的忏悔牧师说了。如果真是这样,如果他是在被施以魔法的情况下结的婚,那么他可能会发现他根本就不曾结婚,因此可以自由地再娶一位新人。”
他的目光越过大使的肩膀向附近看去。瞧,他说,一年之内,这里会大变样:这些潮湿而冰冷的地方会成为有人居住的房间。他的手指点着那向外伸出的较高楼层,以及装有玻璃的飘窗。
这项工程所需的材料和费用如下:石灰和沙子,橡木和特种水泥,锹和铲子,篮子和绳索,平头钉,大头钉,瓦楞钉,铅管;黄色和蓝色的瓷砖,窗户锁,门闩,插销和铰链,玫瑰形铸铁门把手;镀金粉,涂料,用来熏香新房间的两磅乳香;每位工人每天六便士,以及晚上工作时所用蜡烛的开销。
“我的朋友,”查普伊斯说,“安妮孤注一掷,非常危险。在她出手之前,你要先出手。别忘了她是如何整垮沃尔西的。”
他的过去犹如一座烧毁的房屋那样呈现在他的周围。他一直在建啊,建啊,但清理废墟花了他多年的时间。
在案卷司长官邸,他找到他的儿子,他正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家去接受下一阶段的教育。“格利高里,你还记得圣安坎贝尔吗?你说女人想摆脱没用的丈夫时就向她祈祷。嗯,如果男人想摆脱自己的妻子,可不可以向哪位圣人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