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黑皮书(第14/25页)

“我想没有。”格利高里非常惊讶。“女人祈祷是因为她们没有别的办法。而男人可以请教神职人员,弄清其婚姻不合法的原因。或者他还可以把她赶出去,给她钱让她住在另一座房子里。就像诺福克公爵对他妻子那样。”

他点点头。“这很有帮助,格利高里。”

安妮·博林来到白厅与国王共度圣马提亚节。在一个季节的时间里,她简直判若两人。她身体单薄,营养不良,看上去就像当初等待的那段日子、徒劳地讨价还价的那几年——直到他(托马斯·克伦威尔)出来快刀斩乱麻。她热情洋溢的活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拘谨、几乎像修女一般的神态。但是她不像修女那样安详自若。她的手指要么捻弄着腰带上的珠宝,要么拉扯着袖子,或者一遍遍地抚摸着脖子上的首饰。

罗奇福德夫人说:“她曾经以为成为王后之后,仔细回想加冕的那段时光时会感到欣慰。但现在她说已经忘了。当她努力回忆时,事情却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而她并不在场。当然,她并没有告诉我。她只是告诉了乔治弟弟。”

从王后的房间传出一份报告:有位女先知告诉她,只要亨利的女儿玛丽还活着,她就不会怀上他的儿子。

你不得不表示佩服,他对他的外甥说。她准备出手了。她像一条蛇,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起攻击。

他一直认为安妮是一位高明的战略家。他从未相信她是一个热情、率真的女人。她的所作所为都经过算计,就像他一样。他这些年来已经注意到,她一直谨慎地利用着自己眼波流转的双眸。他心里想,不知道怎样才会让她恐慌。

国王在唱着:

“我最大的愿望伸手可触,

我的心愿总是在眼前;

我无须再苦苦地哀求,

求她允许我住进心间。”

原来他是这么认为。他尽可以一遍遍地哀求,不过对简毫无作用。

但国家的大事必须向前推进,可以采取如下措施:通过立法,规定威尔士占有一定的下院议席,使英语成为法庭语言,削减威尔士边界地区领主的权力。通过立法,解散年收益少于两百英镑的小修道院。通过立法,成立增收法院这样一个新机构,负责处理来自这些修道院的收益流入:理查德·里奇可以担任其首席法官。

三月,议会否决了他的新济贫法案。关于富人可能对穷人负有某些义务——如果你像英格兰的绅士们那样,在羊毛贸易中发了财,那么,对那些失去土地的人,那些没有工作的工人,无田可种的农民,你就负有某些责任——下院觉得这一点实在难以理解。英格兰需要道路、堡垒、港口和桥梁。人需要工作。老老实实的工作原本可以保证国家的安全,可是你却看着他们四处要饭,这是一种耻辱。难道我们不能把人手与工作两者结合起来吗?

但议会无法理解创造就业怎么成了国家的职责。这些事情不是在上帝的掌控之中吗,贫穷和无所依靠不是他的永恒秩序的一部分吗?凡事皆有时:有挨饿的时候,也有盗窃的时候。如果连下半年的雨,烂掉田里的谷物,那其中一定有天意;因为上帝了解自己该做什么。对有钱和具有事业心的人来说,仅仅是为了给不愿工作的人一口饭吃,就要他们支付所得税,简直是岂有此理。如果克伦威尔秘书官认为饥荒会诱发犯罪:那么,现有的绞刑吏还不够吗?

国王亲临下院支持该法案。他想做受人爱戴的亨利,做他的子民的父亲,他的羊群的牧人。但议员们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瞪得他退了回去。法案受到全面抨击。“到头来成了一项惩罚乞丐的法案,”理查德·里奇说。“与其说是维护穷人,还不如说是反对他们。”

“也许我们可以再提交一次,”亨利说。“等到一个更好的年份。别灰心,秘书官大人。”

这么说:会有更好的年份,对吧?他会继续努力;等他们放松警惕时绕过他们,将法案提交上院并压倒反对意见……对付议会的办法多种多样,可有时候,他但愿能将那些议员踢回各自的老家,因为如果没有他们,他办起事来会更快。他说:“如果我是国王,可不会这么不声不响地接受。我会吓得他们全身发抖。”

理查德·里奇是本次议会的议长;他紧张地说,“别去招惹国王,先生。你知道莫尔以前常说的话。‘如果狮子了解自己的力量,你就很难去驾驭它。’”

“谢谢你,皱皱爵士,”他说。“一个已经躺进坟墓的满身是血的伪君子说的话,对我是莫大安慰。对眼下的情形,他还有别的要说吗?因为如果有的话,我会从他女儿那里取回他的首级,在白厅踢来踢去,直到他永远闭嘴。”他大笑起来。“下院那些家伙。让他们见鬼去吧。他们脑袋空空,鼠目寸光,只会考虑自己的口袋。”

不过,如果说他的议会同僚们在为自己的收入担忧,那么他对自己的收入则感到乐观。虽然较小的修道院要解散,但他们可以申请网开一面,而所有这些申请都会呈送他的手里,并附上一笔打点费。国王不会把他所有的新地产都留在自己手中,而是会将它们租出去,于是,又会不断有人向他申请租用这里或那里,租用庄园、农场、牧场;每位申请人都会向他表达一点心意,可能是一次性酬金,也可能是年金,而年金到头来会传给格利高里。做生意向来就是如此,好处呀,优惠呀,时不时地转一笔钱来保持对方的关注,或者答应收益分享:眼下有太多的生意,太多的交易,太多的他出于礼貌而不便推辞的别人的心意。全国上下没有人比他工作更努力。不管你怎么评价托马斯·克伦威尔,他得到的一切都是他辛苦赚来的。而且他随时提供借贷:向威廉·费兹威廉,尼古拉斯·卡鲁爵士,还有那个独眼老坏蛋弗朗西斯·布莱恩。

他把弗朗西斯爵士请来,并将他灌醉。他(克伦威尔)对自己有信心;年轻的时候,他跟德国人一起学会了喝酒。一年多以前,弗朗西斯·布莱恩与乔治·博林发生过争执:至于原因,弗朗西斯记不清了,但至今余恨未消,在醉成一团烂泥之前,他还站起来手舞足蹈地将争吵激烈时的场景表演了一番。关于他的表妹安妮,他说,“跟女人相处时,你很想知道如何把握分寸。她到底是娼妓,还是淑女?安妮希望你把她当圣母马利亚一般看待,但与此同时,她还希望你把钱放在桌上,直奔主题,然后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