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黑皮书(第16/25页)

这不会是他第一次帮亨利写情书。越过他们的君王低垂的脑袋,克兰默满是责备地抬起眼睛,与他的目光相遇。

“看看吧,”亨利说。他没有把它递给克兰默。“她会明白我需要她,对吗?”

他读了起来,尽量设身处地地从一位未婚姑娘的角度去阅读。他抬起头。“表达得非常婉转,陛下。而她非常单纯。”

亨利把信接回去,又增加了一些感情强烈的词句。

现在是三月底。西摩小姐惶恐不安地要求见一见秘书官先生;尼古拉斯·卡鲁爵士安排了见面,不过尼古拉斯爵士自己并不在场,他还没有准备好参与谈话。她守寡的姐姐陪着她。贝丝探究性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明亮的双眸。

“我的难处就在于,”简说。她直盯着他;他想,也许她要说的就是如此:我的难处就在于。

她说,“你无法……国王大人,国王陛下,你每时每刻都无法忘记他是谁,即使他要求你忘记。他越是口里说,‘简,我是你谦卑的追求者,’你就知道他越是不谦卑。而且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万一他不讲话了而我得开口,那可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如坐针毡,而且那些针都是针尖朝上。我不停地想,我会习惯的,下次就会好一些,可只要他一进来,口里叫着,‘简,简……’我马上就像一只被开水烫了的猫。不过,你有没有见过被开水烫了的猫,秘书官大人?我没有。不过我想,既然才这么短的时间我就那么怕他——”

“他希望人们怕他。”这是一句大实话。但是简太专注于自己内心的挣扎,没有听见他的话。

“——如果我现在就怕他,那与他朝夕相对会是什么情形?”她停住话头。“哦。我想你知道。你多数日子都见到他,秘书官大人。不过。我想还是不一样。”

“对,不一样,”他说。

他看到贝丝同情地抬眼望着妹妹。“但是克伦威尔大人,”贝丝说,“不可能总是谈什么议会法案、给大使的信、财政收入、威尔士、僧侣、海盗、叛国行径、《圣经》、宣誓、信任、监护、租赁、羊毛价格以及我们是否该为死者祈祷,等等。有时肯定还有别的话题吧。”

她对他的情况的总结让他深感触动。她仿佛理解了他的生活。他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很想握住她的手请她嫁给他;尽管他们并没有上过床,她似乎很善于提纲挈领,对此他的大多数职员都会自愧不如。

“嗯?”简说。“有吗?别的话题?”

他无法思考。他双手挤压着自己那顶软帽。“马,”他说。“亨利想了解一些工艺或手艺之类的情况,一些简单的事情。我年轻时学过钉马蹄铁,他想了解一下,钉马蹄铁的正确方法,这样他就能用一些不为人知的知识让自己的铁匠目瞪口呆。还有大主教,也是一个碰到什么马都会骑一骑的人,他胆子较小,但马很喜欢他,他年轻的时候学过如何驾驭它们。当国王厌倦了上帝和人的时候,我们就跟他谈论这些事情。”

“还有呢?”贝丝说。“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多。”

“有时候也谈狗。猎狗,它们的品种和优点。堡垒。修建堡垒。大炮。及其射程。大炮铸造厂。亲爱的上帝。”他把手插进头发里。“我们有时也说,哪天我们要一起出去,骑马去肯特郡,去林地,去看看那里的铁器制造厂,研究一下他们的具体操作方式,并向他们建议一些铸造大炮的新方法。可我们从未实施。我们总是事务缠身。”

他感到伤心至极。犹如突然失去亲人一般。与此同时,他还觉得,如果有人在房间里放一张羽毛褥垫床(这不可能),他会把贝丝按在上面,与她尽情地销魂一场。

“哦,就这样了,”简用听天由命的语气说。“我不可能造一门大炮来救自己的命。很抱歉占用了您的时间,秘书官大人。您最好回威尔士去吧。”

他明白她的意思。

第二天,简收到了国王的情书,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钱包。这一幕是在有人目睹的情况下进行的。“这个钱包我必须还回去,”简说。(不过是在用她的小手掂量、抚摸了之后才这样说。)“我必须请求国王,如果他想送钱给我,那就等到我缔结一桩体面的婚姻时再送吧。”

至于国王的信,她说最好不要拆开。因为她很了解他的心,他那殷勤而火热的心。就她自己而言,她唯一拥有的是作为一个女人的荣誉,是她的处女膜。所以——不行,真的——她最好不要拆开封印。

接着,在把它还给信使之前,她双手捧着它:在封印上印下自己纯洁的一吻。

“她吻了它!”汤姆·西摩叫道。“这是着什么魔了?先是他的封印。接下来,”他窃笑着,“该是他的权杖了!”

兴奋之下,他打掉了他哥哥爱德华的帽子。这个玩笑他开了二十年或者更久,爱德华却从来不觉得好笑。但唯独这一次,他露出了笑容。

国王收到简退回来的信时,仔细听取了信使的汇报,然后喜上眉梢。“看来我不该把它送出去。克伦威尔跟我提到过她的天真和美德,看来完全情有可原。从现在起,我不会做任何有损她荣誉的事情。事实上,我会只在她家人在场时才跟她讲话。”

如果爱德华·西摩的妻子能来到宫里,他们就可以举办一次家庭聚会,国王就可以与他们共进晚餐,而丝毫不会冒犯简的端庄。也许爱德华应该在宫里有一套房间?他提醒亨利道,我在格林威治的那些房间跟您的直接相连:如果我搬出来,让西摩一家住进去,怎么样?亨利朝他笑了。

自狼厅之行后,他就一直在密切研究西摩兄弟。他将不得不与他们合作;亨利的女人总是拖家带口,他不是在森林里找到的藏在树叶下的新娘。爱德华庄重严肃,但是他愿意向你敞开心扉。汤姆待人亲切,在他看来是这样;亲切而滑头,表面上友好温和,脑袋瓜却一直转个不停。但那也许不是最聪明的脑袋瓜。汤姆·西摩不会给我带来任何麻烦,他想,而爱德华我能把握得住。他在未雨绸缪,考虑国王表明自己愿望的时刻。格利高里和皇帝的大使两个人已经指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既然他能将与结发妻子度过的二十年宣告无效,”查普伊斯曾对他说,“那么,我敢肯定你有能力找到一些让他摆脱小妾的理由。除了那些雇来为他捧场的人之外,原本从来就没有人认为这桩婚姻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