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黑皮书(第17/25页)

不过,他琢磨着大使的“没有人”一说。也许皇帝的宫里的确没有:但英格兰全国上下的人都已经宣誓拥护这桩婚姻。他对他的外甥理查德说,要通过法律的手段来废除它,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哪怕是国王这样要求。我们稍稍等一段时间吧,不要找任何人,而让他们找上门来。

他要求列一份清单,使博林家族1524年以来得到的各种钱物都一目了然。“我手头最好有这样一份东西,以备国王需要。”

他并不是要拿走任何东西。而是恰恰相反,要增加他们的财产。增添他们的荣誉。附和他们的笑话。

不过你得当心自己笑话的对象。国王的弄臣塞克斯顿曾经开安妮的玩笑,说她是个下流婆子。他以为自己可以放肆,但亨利气冲冲地穿过大厅,给他一顿猛揍,揪住他的脑袋往墙上撞,然后把他逐出了宫廷。据说尼古拉斯·卡鲁出于怜悯而收留了他。

安东尼为塞克斯顿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作为一名弄臣,他不愿意听到同行的落魄;尤其是因为他错只错在有先见之明,安东尼说。哦,他说,你也在听厨房里的风言风语。但弄臣说,“亨利把真相和塞克斯顿一起赶了出去。可如今,真相总是能从闩着的门底下以及烟囱里爬进来。他总有一天会让步,并邀请它站到炉边。”

威廉·费兹威廉来到案卷司长官邸,与他一起坐下来。“嗯,王后近来如何,克伦?你们还是好朋友吗,尽管你也与西摩一家共进晚餐?”

他笑而不答。

费兹威廉跳了起来,一把将门拉开,看是否有人藏在外面,然后重新坐下,接着讲下去。“回头想想吧。他对博林的追求,以及与她的婚姻。在成年人的眼里,国王是什么形象呢?就像一个只顾自己开心的人。也就是说,像个孩子。那样充满激情,对一个女人那样百依百顺,而说到底,她与其他的女人也没什么两样。有人说这不像男人。”

“是吗?嗯,我太吃惊了。我们不能让人说亨利不是男人。”

“一个男人”——费兹威廉强调着这个词——“一个男人应该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亨利表现出很强的意志力,但缺乏智慧。这会害了他。她会害了他。这种伤害会继续。”

看来他不会叫她安娜·博林娜、安娜小姐或小妾。所以,既然她会害了国王,对一位爱国的英格兰人来说,将她废黜也就合情合理吧?这种可能性呈现在两人面前,已经提及,但依然有待探讨。当然,反对现任王后及其继承人是叛国罪;在这方面唯有国王例外,因为他不能违背自己的好恶。他提醒了费兹威廉这一点:接着又补充道,即使亨利反对她,你也不要附和。

“可我们对王后是什么期望呢?”费兹威廉问。“她应该具备一个普通女人的所有美德,但是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应该比她们更端庄,更谦逊,更谨慎,更顺从:这样才能母仪天下。有些人在问自己,安妮具备以上任何品质吗?”

他看着财务官:接着说。

“我想我可以跟你开诚布公,克伦威尔,”费兹说:(他又到门口查看了一遍)“身为王后,应该性情温和,怀有悲悯之心。她应该让国王宽容仁慈——而不是使他变得残酷无情。”

“你心里有具体的事例吗?”

费兹年轻时在沃尔西府上待过。红衣主教落难时,谁也不知道安妮起了什么作用;她把手藏在袖子里。沃尔西知道自己不能指望她的宽容,而且的确没有得到她的宽容。但费兹似乎把红衣主教抛到了脑后。他说:“我并不为托马斯·莫尔辩护。他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擅长处理国家大事。他自以为可以影响国王,他自以为可以控制他,他以为亨利还是那个可以让他牵着手走的性情随和的年轻王子。但亨利是一位国王,要求说一不二。”

“没错,还有呢?”

“我希望在莫尔的问题上,能够是另外一种结果。一位学者,曾经还当过大法官,就那样被拖进雨中,砍掉脑袋……”

他说:“你知道,有时我都忘记他已经不在了。听到什么消息时,我就想,莫尔对此会怎么说?”

费兹抬起头。“你没有跟他谈心吧?”

他笑了起来。“我没有向他讨教。”不过当然了,我的确会向红衣主教咨询:在我有限的睡眠中的隐秘空间。

费兹说:“当托马斯·莫尔不肯参加安妮的加冕礼时,就毁掉了与她讲和的机会。在那之前一年,如果她能证明他犯了叛国罪,一定早就干掉他了。”

“但莫尔是一位精明的律师。在许多其他方面也很优秀。”

“玛丽公主——我应该说玛丽小姐——她可不是律师。而只是个没有朋友的小姑娘。”

“哦,我还以为她的皇帝表兄算是她的朋友。而且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

费兹似乎很恼怒。“皇帝是树立在另一个国家的一个伟大的偶像。时间一天天过去,她需要一个离她更近的保护人。她需要有人伸张她的利益。别来这一套,克伦——别这样绕圈子了。”

“玛丽只需要保持呼吸,”他说。“很少有人说我绕圈子的。”

费兹威廉站起身。“行了。明白人不用多说。”

他们的感觉是,英格兰出了问题,必须得到解决。问题不是出在法律或习俗上。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费兹威廉离开了房间,接着又转身回来,很突然地说,“如果下一位是老西摩的女儿,有些人会妒忌的,他们认为自己的显赫家族更应该受到青睐——但话说回来,西摩家是一个古老的家族,而且她不会给他惹出这种麻烦。我是说,男人都跟在她后面,就像狗跟在——嗯……西摩家的那个小姑娘,你只要看看她,就知道从来没有人掀过她的裙子。”这一次他真的走了;不过朝他(克伦威尔)的帽子的方向挥挥手,略带嘲讽地给他敬了个礼。

尼古拉斯·卡鲁爵士前来看他。他胡子里的每一根纤维都充满密谋的意味。他几乎以为骑士坐下来时会朝他眨眨眼呢。

进入正题时,卡鲁出奇地干脆。“我们想废掉小妾。我们知道你也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