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第15/22页)

国王的窗外已经暗了下来;他的王国越来越冷,他的委员也感到冷飕飕的。他们需要点灯和生火。他打开门,房间里转眼就到处是人:侍从们犹如在黄昏中归巢的燕子一般穿来穿去。亨利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说:“克伦威尔,你以为那些流言蜚语没有传到我耳中吗?何况街头巷尾都已经传遍了。你瞧,我是个单纯的人。安妮告诉我她是处女之身,我就选择相信了她。她说自己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就这样骗了我七年。她既然能这样瞒天过海,那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呢?明天你可以逮捕她,还有她弟弟。人们所传的她的某些行为不宜在正派的人之间谈论,以免他们纷纷效仿,犯下自己做梦都想不到居然会存在的罪恶。我要你和其他委员都守口如瓶,谨慎行事。”

“对一个女人的过去,”他说,“我们很容易上当受骗。”

比如说乔安或者珍妮,也许在这种乡村生活之前曾经有过另外一种生活呢?你以为她成长于森林另一边的一块空地。现在你却得到可靠的消息,说她是在一个港口小城长大,还曾经在桌上为水手们跳裸体舞。后来他会想到,不知道安妮是否已经明白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你会以为她应该是在格林威治祈祷,或者给自己的朋友们写信。但如果他听到的消息没有错的话,她却并非如此,在这最后一个上午,她仍然漫无目的地晃荡,做的事情一如既往:她去了网球场,并就比赛结果下了赌注。稍晚的时候,有信使来请她去出席国王的枢密院会议,陛下自己并不在场:缺席的还有秘书官大人,他正在别处忙着。委员们告诉她,她将被指控与亨利·诺里斯和马克·史密顿通奸:还有另一位绅士也牵涉其中,目前尚不清楚是何人。在对她提起诉讼之前,她必须去伦敦塔。费兹威廉后来告诉他,她当时是一副难以置信和盛气凌人的神态。她说,你们不能审判一位王后。谁有资格来审判她?但是接着,当她听说马克和亨利·诺里斯已经招供时,便哭了起来。

离开会议室后,她被送回自己的房间用膳。两点钟时,他和大法官奥德利前往那里,费兹威廉也一同随行。财务官先生和善的面容露出紧张之色。“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听到他们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亨利·诺里斯已经招供,我很不满。他向我承认了他爱她。他并未承认有任何行为。”

“那你是什么反应,费兹?”他问。“你当时说出来了吗?”

“没有,”奥德利回答。“他只是坐立不安,愣愣地盯着不远处。对吧,财务官大人?”

“克伦威尔!”诺福克一边高声喊着,一边穿过那帮大臣朝他大步奔来。“哎呀,克伦威尔!我听说乐师已经向你招了。你对他干什么了?真希望我也在场。这可以为印刷商提供一个精彩的段子了。亨利抚弄琴弦,乐师则抚弄他妻子的私处。”

“如果你听说有这样的印刷商,”他说,“就告诉我,我会让他关门的。”

诺福克说:“但是听我说,克伦威尔。我不希望那个瘦皮猴毁了我的高贵家族。如果她行为不检点,那也只是博林家的事,不该连累到霍华德家的人。我也不想威尔特郡伯爵彻底完蛋。我只想让他拿掉‘阁下’那个愚蠢头衔,如果你愿意的话。”公爵开心地露齿一笑。“他自鸣得意了这么多年,我想看到有人灭灭他的威风。你会记得我从未推动过这桩婚事。不,克伦威尔,那是你一手推动的。我总是在提醒亨利·都铎注意她的人品。也许这会让他明白今后该听听我的。”

“大人,”他说,“你拿到逮捕证了吗?”

诺福克挥了挥手中的羊皮纸。他们走进安妮的房间时,她的男仆们正在卷起那块大桌布,她仍然端坐在自己的御座上。她——瘦皮猴——穿着深红色金丝绒裙子,那张精致光滑的椭圆形面孔转向他们。很难想象她吃了任何东西;房间里一时默然无声,令人很不自在,大家脸上的紧张之色都清晰可见。委员们必须等待,直到桌布全部卷好,餐巾折叠整齐,履行完正当的礼节。

“你来了,舅舅,”她说。声音很小。她逐一跟他们打着招呼。“大法官。财务官。”其他委员在他们身后推挤着。似乎许多人都盼望过这个时刻;他们盼望安妮会跪地求饶。“牛津伯爵大人,”她说。“还有威廉·桑迪斯。你好吗,威廉爵士?”似乎逐一叫出他们的姓名能让她感到欣慰。“还有你,克伦穆尔。”安妮倾身向前。“你知道,是我造就了你。”

“他也造就了你,夫人,”诺福克没好气地说。“而且他肯定后悔了。”

“不过先后悔的是我,”安妮说。她笑了起来。“而且我更后悔。”

“准备动身了吗?”诺福克说。

“我不知道怎么准备,”她干脆地说。

“就跟着我们走吧,”他(克伦威尔)说。他伸出一只手。

“我不想去塔里。”还是那细小的声音,除了礼貌之外,听不出任何别的情绪。“我想去见国王。难道不能带我去白厅吗?”

她知道答案。亨利从不道别。想当年,在一个炎热无风的夏日,他曾经离开温莎,而将凯瑟琳抛在身后;两人自此再未相见。

她说:“很显然,各位大人,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带走吧?没有任何必需品,也没有值班的仆人,我应该带上我的女侍。”

“你的衣服会有人送去,”他说。“也会有女仆侍候你。”

“我希望带上我的寝宫女侍。”

他们面面相觑。她似乎还不知道告发她的正是那些女侍,不管秘书官大人走到哪里,她们都围在他的身边,迫不及待地说出他所需要的任何信息,以拼命保全自己。“好吧,如果我不能选择……起码是我府里的一些人。好让我保持体面。”

费兹清了清嗓子。“夫人,你府里的人将被遣散。”

她瑟缩了一下。“克伦穆尔会为他们找到去处的,”她轻轻地说。“他对仆人一向不错。”

诺福克用胳膊肘碰了碰大法官。“因为他是跟那些人一起长大的,对吧?”奥德利别开脸:他一贯都站在克伦威尔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