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第17/22页)
“指控你?”诺福克说。“干吗要指控你,我都感到纳闷。直接把你扔出去淹死,会省去我们很多麻烦。”
安妮不再说话。她缩成一团,尽量远离她舅舅,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孩子。
船在宫门外停下来时,他看到金斯顿的副手埃德蒙·沃尔辛厄姆正在巡视着水面;站在一旁与他交谈的则是理查德·里奇。“皱皱,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想您可能会需要我,先生。”
王后上了岸,扶着金斯顿的手臂站稳。沃尔辛厄姆向她躬身行礼。他似乎有些不安,一时环顾着众人,不知道该向哪位委员打招呼。“我们要鸣炮吗?”
“这是惯例,对吧?”诺福克说,“只要是有重要人物依国王之意来到这里。我猜她也算重要人物吧?”
“是的,但一位王后……”对方说。
“鸣炮吧,”诺福克命令道。“伦敦的民众应该知道。”
“我想他们已经知道了,”他说。“大人难道没有看到他们沿着河岸奔跑吗?”
安妮抬起头,扫视着岸上的雕栏石砌,及其窄小的凸肚窗和格栅。不见任何人类的面孔,只有一只渡鸦扑扇着翅膀,并在她头顶发出令人惊讶的人一般的声音。“哈里·诺里斯在这儿吗?”她问。“他难道没有证明我的清白?”
“恐怕没有,”金斯顿说。“他也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就在这时,安妮突然变得异样,他事后会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她仿佛溶解了一般,摆脱了他们的控制,从他和金斯顿的手中滑落,她仿佛变成了水,躲开了他们,而当她重新变成人形时,已经四肢着地趴在鹅卵石路面上,仰脸恸哭。
费兹威廉和大法官——乃至她舅舅——都不由得后退几步;金斯顿皱着眉,他的副手摇摇头,理查德·里奇似乎很难过。他(克伦威尔)搀住她——因为其他人都不愿伸手——让她站起身来。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当他扶起她时,她的哭声戛然而止,犹如突然停止呼吸一般。她默默地靠着他的肩膀站稳,倚着他:神情专注,心照不宣,准备迎接他们联手要做的下一件事情,也就是置她于死地。
当他们转身返回王室游船时,诺福克大声说道,“秘书官大人,我要见国王。”
“唉,”他说,似乎的确感到遗憾:唉,这不可能。“陛下要求静一静,不想被人打扰。很显然,大人,遇到这种情形你也会这样。”
“遇到这种情形?”诺福克重复道。公爵一时哑然,至少在他们缓缓驶进泰晤士河的中心航道时,他感到语塞:他皱着眉头,无疑是想到了自己那位饱受虐待的妻子及其出轨的可能性。他觉得最好的回应是嘲弄一番:“不如这样吧,秘书官大人,我知道你对我的公爵夫人很友好,你看这样如何?克兰默可以解除我们的婚姻,然后只要你愿意,她就是你的了。什么,你不想要她?她会带上自己的铺盖,还有一匹可以骑的骡子,而且她吃得不多。我会每年再付40先令,让我们握手成交。”
“大人,住口,”奥德利厉声说道。他不得不搬出斥责他的最后一招:“想想你的祖先吧。”
“克伦威尔做不到,”公爵讥笑道。“你给我听着,克伦。只要我说要见都铎,就没有哪个铁匠的小子可以说不行。”
“他可以焊接你,大人,”理查德·里奇说。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也不声不响地上了船。“他可以将你的脑袋敲打之后重新定型。秘书官大人具备你绝对想象不到的手艺。”
他们都感到晕乎乎的,是刚才在码头上那可怕的一幕所留下的影响。“他可以把你敲得彻底变个样,”奥德利说。“你早晨醒来时也许是一位公爵,到中午可能就变成了马夫。”
“他可以熔化你,”费兹威廉说。“你开始时是一位公爵,最后可能变成一滴铅灰色的液体。”
“你的余生可能成为金属架,”里奇说。“或者铰链。”
他想,你该哈哈大笑,托马斯·霍华德,你该哈哈大笑或者勃然大怒:到底会是哪一种反应呢?如果你发火,我们起码能往你身上浇水。公爵抽搐了一下,哆嗦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极力控制住自己:“告诉亨利,”他说,“告诉他我宣布跟这姑娘断绝关系。告诉他我不再认她是我的外甥女。”
他(克伦威尔)说:“你会有机会表忠心的。如果举行审判,会由你来主持。”
“起码我们认为会是这种程序,”里奇插话道。“王后受审的事还前所未有。大法官是什么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奥德利举起手掌。“像以往一样,你跟赖奥斯利和秘书官大人都已经商量好了。只不过——克伦威尔,你不会让威尔特郡伯爵也坐在法官席上吧?”
他笑了。“她父亲吗?不,我不会的。”
“我们该如何指控罗奇福德勋爵?”费兹威廉问。“如果真的要指控他的话?”
诺福克说:“是审判他们三个人吗?诺里斯,罗奇福德,还有那个拉琴的?”
“哦,不是,大人,”他镇定地说。
“还有吗?我的天哪!”
“她有多少个情人?”奥德利说,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里奇说:“大法官,你见过国王了吗?我见过了。他因为焦虑而面色苍白,已经病倒了。如果让他的贵体受到什么伤害,这本身其实就是叛国罪。事实上,我想我们可以说伤害已经发生了。”
如果狗也能嗅出叛国罪的话,里奇就是一只大警犬,是犬中之王。
他说:“至于如何指控这些人,是指控他们隐瞒叛国罪还是本身犯有叛国罪,我愿意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如果他们声称只是目睹了别人的罪行,就必须说出那些人的名字,必须老实公开地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告诉我们;但如果他们不肯指名道姓,我们就只好怀疑他们也是同犯。”
几声炮响不期而至,水面掀起了波澜;你的身体内、骨子里都感觉到了那种震动。
当天晚上,金斯顿从塔里派人给他送来一封信。他已经吩咐过总管,把她说的每一句话和做的每一件事都记下来,而金斯顿虽然有时反应不够敏捷,但恪尽职守,恭顺谨慎,在这方面可以令人放心。委员们缓缓上船的时候,安妮曾经问他,“金斯顿先生,我要进地牢吗?”不,夫人,他向她保证道,你会待在你举行加冕礼之前住过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