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把莫扎特雅利安化(第7/9页)

1939年3月,欧勒科普夫为安海瑟尔的《为了德国的莫扎特》一书写了书评。作者对罗特和梅克巴赫那毫无必要的恶毒攻击令他甚为恼火。他称这些攻击“与莫扎特艺术中典型的愉快和欢乐格格不入”。[211]两个月后,梅克巴赫的《费加罗的婚礼》在纽约堡成功上演,再度促使欧勒科普夫为解决僵局提出可能的方案。他评估了三位译者的长处和弱点,下结论道,安海瑟尔尽管为人充满敌意,但他的《女人心》非常优秀;而《唐·乔万尼》则是罗特的最好;《费加罗的婚礼》是梅克巴赫的最好:

我们认为,让三位译者中的某一位,或者让一个新译者垄断各剧,即在整个德国只允许一位译者的译本能够上演,是不正确的。在艺术领域,自由竞争不可或缺。此外,垄断也有法律方面的疑虑。忽视严肃的莫扎特专家几十年的工作是不可行的;出版商及其合作伙伴致力于推广这些译本,某些情况下斥资巨大,大笔一挥剥夺他们的盈利也是不可行的。[212]

欧勒科普夫不会知道,他的建议很快会被废弃。在长达三年的犹豫之后,关于莫扎特达·蓬特歌剧译本的最终决定终于要产生了。官方并没有从三位译者中选择一位,抛弃其他两位,也没有采纳欧勒科普夫的建议,选择各剧的最佳译本,而是在这个决斗场里新增了一位专家。被选中的专家是在柏林学界颇受景仰的人物:格奥尔格·许涅曼(Georg Schünemann)。

8.柏林的艾米尔·维尔尼茨(Emil Wernitz)公司在1938年和德意志 劳工阵线下属国家社会主义文化机构“力量来自欢乐”的工余活动部 联合出版的莫扎特歌剧剧本封面。请注意达·蓬特的剧作者身份 只出现在《费加罗的婚礼》封面 上。

许涅曼的救场

许涅曼和安海瑟尔、梅克巴赫以及罗特不同,他在德国音乐界一直是个重要人物。1920年,他被聘为柏林音乐学院(Berlin Hochschule für Musik)副院长,同时在柏林大学兼任一个学术职位。在魏玛共和国时期,许涅曼以进步思想享誉,和社会主义者列奥·凯斯腾伯格密切合作,重新架构普鲁士国内在学院和私人两方面的音乐教育。关于浪漫主义之前的作曲家,包括策尔特等,以及音乐教学方面,他亦著述颇丰。[213]

当普鲁士政府里的国家主义者在1932年把弗朗茨·施雷克尔赶下音乐学院院长职位时,许涅曼被提名为他的继任者。在次年的权力交接之后,他却很快意识到,他自己的职位或许也将不保。为了保住他的工作,他尝试加入纳粹党,但主要因为之前和凯斯腾伯格的关系,他被拒绝了。此后,尽管他数次主动向纳粹党示好,融入新政权的努力还是失败了。1933年5月,他被音乐学院免职。与此同时,他在柏林大学的工作得以延续,并被聘为国家乐器收藏馆的馆长。一年后,纳粹让他负责普鲁士国家图书馆音乐部,他很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强加于他的职位。

根据麦克尔·凯特(Michael H.Kater)所述,在之后的几年里,许涅曼“尽可能地蒙混度日”,同时“对纳粹国家和其所强加于他的种种毫无疑问心怀憎恶”。[214]不过,他还是勤奋地写作,在1936年完成了《德国合唱文献指南》(Führer durch die deutsche Chorliteratur),一册题为《从巴赫到舒曼的音乐家手稿》(Musikerhandschriften von Bach bis Schumann)的手稿影印集和一小册舒伯特研究。次年,他在图书馆仓库里发现了一部被遗忘甚久的小提琴协奏曲,是舒曼在人生末期创作的。在编辑出版后,这部协奏曲有过几次演出,并由小提琴家格奥尔格·库伦坎普夫为德律风根公司(Telefunken)录了唱片。[215]

毫无疑问,挖掘出舒曼协奏曲一事让许涅曼得以重出江湖,他的学术水准由此得到当局重视。这件事也让当局意识到,国家图书馆里有其他需要重新评价的音乐珍宝,特别是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和《女人心》的手稿,以及三部达·蓬特歌剧早期德译本的剧本和重要版本。由于许涅曼为舒曼立了大功,他被理所当然地选来处理这些作品。

在20世纪30年代,此前把达·蓬特歌剧翻译成德语都是译者的自发行为,虽然安海瑟尔有NSKG的支持。而这一次是宣传部正式聘用许涅曼,对他委以为德国戏剧舞台编订这几部歌剧的重任。经济报偿将十分可观。1940年4月,宣传部嘉赏许涅曼4000帝国马克,以表彰他的劳动。此外,要注意的是,另有一点说明了整个工程的官方性质。许涅曼的莫扎特版本将得到“帝国音乐改编机构”(Reichsstelle für Musikbearbeitungen)认可。这个机构是宣传部于1940年5月1日组建的,有两个目的,一是复排、改编早期歌剧和轻歌剧,二是对其加以符合当局意识形态的修订。[216]许涅曼的首要身份是个学者,他的主要目标是编订莫扎特歌剧,使之高度忠实于莫扎特的手稿文本,同时,就《唐·乔万尼》和《女人心》而言,将此前版本中被压下或无法获得的音乐材料公之于众。[217]至于更有争议的德译问题,他认定“在德国土地上已经到处被演唱了一个世纪的、最优美的词句”应予保留。“不负责任的改编者所做的添加、重写、改变都被删去。莫扎特乐谱中明确要求精确誊写和翻译的段落都得到复原。”[218]

出版许涅曼版本的谈判过程十分漫长。罗森堡的机构和宣传部的内斗于事无补。1938年12月16日,罗森堡的音乐顾问赫伯特·盖里克长文抨击宣传部戏剧部门的弗里茨·克洛德维希·朗格博士(Dr.Fritz Chlodwig Lange),攻击宣传部处理莫扎特译本问题方式不当。对宣传部不和罗森堡协商就自作主张地委托许涅曼,盖里克非常愤怒。他怀疑宣传部因海因茨·提田和克莱门斯·克劳斯的不当影响而一直拒绝安海瑟尔译本,并对此十分恼怒;他思忖到底有没有可能发布禁令,让76家现在正在上演许涅曼译本的剧院停演这个译本。最后,盖里克强烈反对宣传部公告说许涅曼的版本将由朔特出版。他回顾说,这家位于美因茨的出版社几年前推广的是赫尔曼·罗特的《唐·乔万尼》,因此感到,“因为它过去的政治立场和在纳粹统治初年令人质疑的行为”,把许涅曼版本交给他们是完全无法接受的。[219]

盖里克没能推翻宣传部的决定,除了在朔特出版社一事上。该社出版许涅曼版本的合约停止了。一段时间之后,在1939年初,一个由几家公司合作的联合出版计划浮出水面,但也不了了之。最终,1939年12月29日,许涅曼和莱比锡的彼得斯公司达成协议,出版他翻译的每一部歌剧版本的总谱和声乐谱,而他的剧本译本则由雷克拉姆公司以剧本形式出版。钢琴缩谱将由库尔特·索尔丹(Kurt Soldan)负责改编;彼得斯数年前出版赫尔曼·莱维译的莫扎特歌剧乐谱时,钢琴缩谱就是他改编的。彼得斯被选来出版达·蓬特歌剧的这个版本,真是个奇怪的讽刺。只在一年前,在1938年11月,纳粹就开始了没收该公司资产的进程,因为公司所有人是犹太人亨利·辛里希森(Henri Hinrichsen)。到1939年4月,彼得斯已成功“雅利安化”,由新的所有人掌控。[220]